第三十二話 難解其意(2 / 2)

桑青傳 畫中留白 5226 字 9個月前

起先,我都是去禦花園散步。但無奈宮裡人太多,時不時總要見到嬪妃們,少不得要行禮,沒完沒了的叩頭行禮,實在讓人生厭。可我不知自己還能躲去哪裡,於是不知不覺地走去了浣衣局。可我並不敢大方地進去,因為怕人詢問。我隻敢躲在遠處看看我曾經無比熟悉的一切。後來,我又去了慶祥宮,那裡雖然沒有人居住,卻有人駐守,再不是冷宮的樣子。可惜,再也聽不到能夠安慰我的笛聲了。再後來,我時常去冷宮附近徘徊,因為那裡人跡罕至,去的人非常少。在絕大部分的人心中,冷宮是個不祥的地方,能避開一定得避開。我走在冷宮的宮牆外,時常想或許這才是宮裡最真實的地方,哭笑由己,不必再逢場作戲。但每每當我聽到女子們的哭聲從牆內傳出來時,心中又會覺得悲傷異常,大約是因為這裡的哭聲太過淒厲,又大約是我覺得自己和她們並未有什麼不同。我時常聽著她們的哭聲,在宮牆外默默流淚。宮裡明明很大,可沒有地方可去的我,隻能像個遊魂,在冷宮外東遊西蕩,總要走到走不動了,才拖著疲乏的身子回正陽宮。這樣就可以什麼都不想,倒頭就睡。

冷宮去的多了,就會發現那裡除了哭聲,還會有好聽的昆曲從其中傳出來。我也漸漸止住了悲傷,開始用心聆聽牆內人的哼唱。聽得多了,我甚至也學會了一段昆曲唱段。我想起在浣衣局聽過的閒話,據說先皇的一個寵妃非常擅長唱昆曲,隻是因為在宮鬥中敗給了新寵,這才淪落到了冷宮。宮裡人都說,冷宮是最聚怨氣的地方。因為,數代女子的哀怨都聚集在這裡,久久不散。

這晚,我在冷宮外散步,一直未曾聽到有人唱戲,連哭聲都沒聽到。卻不知被什麼人從身後封住嘴巴,使力拖入了暗巷,我嚇得驚出一聲冷汗來。幸而兩個小太監及時出現,把我給救了。他們的身手十分利落,一瞬間就控製住了那個欲要拖我入暗巷的帶刀侍衛。隨後,他們對我恭敬言道:“姑娘,這裡不是可以久留之地,請速回去。”我迅速點頭,接著頭也不回地走回了正陽宮。

等我躺在床上,我後怕的厲害。我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

這晚,是小園為我值夜。她問我道:“姑娘,是不是要點一支安神香?”

我聽了她的提議後,默默頷首。

是晚,我睡得很不安穩,總是被一些可怕的事情纏繞。後來,我好似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有人將我抱入懷裡,一麵替我拭淚,一麵對我言道:“彆怕……”我覺得他的氣息很熟悉,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接受這份安慰,可心裡又是說不清地抗拒想要用力推開他。就在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辦的時候,這個人將我放下了,我試圖努力睜開眼,但眼皮重得很,怎麼也睜不開。隻聽到這個聲音對旁邊人說道:“好好照顧她。”

等我醒來後,我問小園:“昨晚是否有人來過?”

小園一臉懵懂道:“沒有。姑娘,你是做夢了嗎?”

我歎息了一聲,是夢是真,我確實分不清楚。或許,這個夢隻是我心底深處的期盼罷了。

不知又過了幾日,我聽到綠蘿的歌聲從正殿傳了過來。她唱得那首曲子,正是我從前教的。我聽著心裡難受。可當我想要出去散步的時候,小宛對我說:“前幾日早上,胡公公來過了,說是正陽宮有門禁,晚上不許隨意出去。”我不明白這條規矩怎麼來的,卻知道他是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彆人都隻有聽從的份。

那晚,我又失眠了。第二天,我索性也沒有再去膳食局和醫藥局學習,而是賴在床上繼續發呆。

小園和小宛都來關心地詢問我:“姑娘,你怎麼了?”

我敷衍道:“有些不舒服。”

於是,不一會兒,太醫就來問診了。

太醫診完脈,說我傷心憂思過重,要我好好安心靜養。

我隻能苦笑。

他說過不再見我的,也不許我去糾纏他,可他卻仍舊要我活在他嚴密的控製下。他的帝王心術,我真的不懂。

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心鼓起勇氣,當麵見他問個明白。

可當我剛剛走到正殿門口,胡三就攔住我道:“姑娘,這段日子你太任性了,以後可不能再如此了。”

我直白道:“我想見陛下一麵,和陛下當麵把話說清楚。勞煩您通報一聲。”

胡三看了眼身後,隨即說道:“陛下說了,他不想再見你了。姑娘,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為難老奴了。”

我難得執拗道:“我想知道為什麼,請陛下當麵給我一個答案,哪怕是一個讓人傷心的答案也可以。”

胡三歎了口氣,轉頭望著身後許久,我曉得他就在裡麵。

我聽見裡麵輕輕咳嗽了一聲,胡三隨即轉身對我說道:“陛下說了不見,姑娘,有時不見就是答案。”

我期盼他會出現,哪怕當麵與我說一些狠心的話,但是他沒有,我心裡難受得緊。

我看著胡三的身後,緩緩說道:“我總天真地覺得:陛下的決絕,或許事出有因。我想見陛下,就是想當麵問清楚。可現實嚴酷,不容我多思多想。陛下既已有了決斷,他說了永不相見,我便會努力做到。既然過往已逝,任何牽絆都隻能徒增傷感。請你告訴陛下,我聽不了琴聲,也聽不得歌聲,請陛下恩準我搬去彆的地方住吧,讓我遠遠地避開過往的一切。往事如煙,不如都忘了吧。”

胡三明顯怔了一下,隨即又看了身後一眼,才對我答道:“老奴會對陛下說的,姑娘請回吧。”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心裡難受得緊。於是,我在床上發呆悶了三天。

但如此下去,實在無濟於事。就算我再怎麼傷心難過,我也不可能改變他的心意。我下定決心,還是應該好好學習,繼續過努力提高廚藝和醫術的日子。日子總要過下去,怎麼著都是一日。與其自暴自棄,不如儘力讓日子過得有意思一些。

我強打起精神,如常的去膳食局和醫藥局學習。

我發現,夜晚的正陽宮,似乎也變得安靜起來。正陽宮的正殿裡,再未有過琴聲,也未再有過歌聲。

我雖然心裡仍舊害怕,那突然出現的琴曲,會讓我傷心失常,但內心已漸漸平靜下來。晚上,我便看書打發時間。

有一晚,我讀書傷感,又失眠了。

大約是因為我在床上翻身翻得厲害,小宛便上前關切地問我道:“姑娘,要我為你點一支安神香嗎?”

我猜,今晚大約還會做上次類似的夢,於是答允了。

是晚,我確實又做了一個相似的夢。可這次,夢裡這個人隻是默默地抱著我,輕輕吻我的額頭,什麼話都沒有說。他身上有很重的藥味。

第二天,我問小宛,小宛的答案和上次小圓給我的一樣。可我的房裡,分明也有很重的藥味留下。

我隻是歎息,夢耶?非耶?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