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與眾不同的地方,不做夢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凱西說……”
父親抬起頭來,他的神色讓我閉上了嘴。
“回到你的房間去。”他說。
我回到我的房間,關上門,將弓箭放到伸手可及的位置。
我是被噪雜的聲音驚醒的。
父親沒有開槍,說明來襲的並不是動物。我將箭搭在弓弦上,像貓一樣走路,靜悄悄地走下去,躲在陰影裡。樓下來了很多人,將狹小的屋子塞得滿滿當當,父親正在與他們交談,他的獵槍就放在他的手邊。
正在與父親交談的領頭人發現了我。
“為什麼不叫您的女兒出來與我們談談呢。”那人問道。
那是個女人。
“庫特。”父親盯著她看了一會,喊我。
我走出陰影,拿著我的弓箭。
“我不知道你們說的那個人在哪裡。”父親說,“她來過這裡,但也僅此而已。”
“或許你的女兒知道。”
父親拿起獵槍,對準她的腦門。
“離開這裡。”他說道。
我退後一步,將弓拉滿弦,也跟父親一樣對準了領頭人。
我的手心出汗了,但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關係。我上次沒有射中那頭鹿,但這麼近的距離,我不可能射不中這個人。
“男人總是毫無耐心。”女人站起來,看向我。
她逐漸轉過身子來,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有趣,你的女兒很獨特。”
“離開。”父親說道。
“你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夢嗎?我可以告訴你……”
父親開了槍,她的身體化成一隻隻飛舞的蝴蝶,其他人也是,我看著她們從頭部開始逐漸崩塌,合成一股飛了出去。成千上萬蝴蝶彙聚成的海洋有著不可描述的美麗,像極了我在夏天的夜晚裡見到的星河。
我們目送著她們遠去。
“父親,”我放下我的弓箭,看向他,“或許我們應該談談?”
我的父親看著我,久到讓我以為他或許會跟我說說時,他開口。
“回到你的房間去,上床睡覺。”他說。
但是那天晚上我做了夢,我夢見一群蝴蝶,還有被她們圍住的凱西。
我驚醒,發現天還沒亮。
老實說這對於從來沒有做過夢的我算不上一次好的體驗,我隻感受到無儘的慌亂跟恐懼。這些情緒驅使著我跑下樓去,甚至來不及穿鞋,正好在父親出門前喊住了他。
“我剛剛做夢了,父親。”我對他說。
父親看著我,他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但是他讓我在沙發上坐好,自己走向雜物間,從裡麵拿出了一個袋子。那是一件鬥篷,對我來說很大,但對遮擋身形來說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去換衣服,我們出門。”他說。
我第一次穿這種衣服,笨重又不便,不知道昨天晚上來拜訪的女人們是怎麼穿著這個行動自如的。父親將我的弓箭遞給我,讓我背上沉重的背包——它太沉重了,比那次外出打獵還要重上一倍。我跟在他的身後,往山下走去。
父親找到了一個像是頭領的人,他們在人生噪雜的酒館裡交談,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酒館對我而言也很新奇,我從沒有來過這裡,於是好奇地四處打量。父親跟那個人談妥了,他把我們帶到一堆人麵前,介紹說我們是他們的新同伴。
我看向父親,不明所以,他沒有向我解釋,隻是伸出手蓋住了我的肩膀。
我們走過沙漠,也走過盜賊橫行的山路;營地內的篝火一整夜都不會熄滅,凶猛野獸的血濺在我的臉上。父親沒有說我們要去哪裡,他沉默,但同行的人很喜歡他,因為他足夠強大,強大到就算我毫無幫助也能在圍攻之中全身而退。有人說他可能流著獸人的血,但我見過那些高大威猛的獸人,父親的臉不是那樣。
“你為什麼不射箭?”有人問我,那是一位遊俠,戰鬥時輕盈的像在跳舞,但他說比起真正輕盈的精靈來說他要笨重的多,就像一位胖修女在廚房忙碌。
“我是要射箭的。”我跟他說。
我是要射箭的,但是沒有可以讓我搭弓的獵物,往往在我鎖定它們或他們之前那些生命就已經死去。我的箭射出去又能怎麼樣呢?隻不過增加消耗罷了。
“那你們要去哪裡?”遊俠問我。
“我不知道。”
“你沒有想過問你的父親嗎?”
“……沒有。”
我為什麼沒有想過呢?我不知道,我隻是跟在父親後麵走,不去探究得不到答案的問題。直到有一天父親喝多了酒,圍坐在篝火邊說出我們的目的地。
“那是不可能去的。”人們搖頭,“那根本不存在,隻存在於虛幻的夢境之中。”
我偷偷問那位遊俠,問他父親嘴裡說出的那個地名是什麼意思。
他將毒藥塗在自己的刀刃上,笑著看我。
我收到了很多關照,因為我讓他們想起自己的女兒,我的要求總是會得到滿足,前提是我提出來。
“傳聞那是所有人夢的起源和歸宿,人無法進入那裡,隻有夢仙女才能。”遊俠露出自己輕薄的笑,說出的話像是在講一個可信度為零的故事,“她們負責傾聽孩子們的心聲,然後在晚上把製作成蝴蝶的它們放到影子裡。影子是夢的載體,在光很亮的地方影子會消失,所以我們才難以入睡。”
“如果一個人有影子,但是他不做夢,是為什麼呢?”我問道。
“你嗎?”他問道。
“我做夢。”我說。
“我不清楚,”遊俠將匕首放回自己的腰上,“或許仙女們忽略了他。”
我跟父親在幾天後與他們分離。
“這是你們的目的地嗎?”遊俠問。
“不,”父親說,“我們要甩掉一些人。”
“哦……”遊俠拍了拍父親的肩膀,“我會想念你的,好隊友。”
父親沒有說話。
“有些時候,對你好的,不一定就是好人。”在走出很遠後,父親說。
在一個月或者更久之後,我們到達了那個所有人都搖頭說不可能到達的地方。很難說清楚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建築浮在空中又連著地麵,很多很多的話通過喇叭狀的牽牛花傳遞過去,它們被堆放在另一個房間裡,進行處理,然後順著管道運輸回去。
凱西就在那裡,她看起來要比之前年長的多。
父親將我往前推去。
“好久不見,”凱西笑著扶住我的肩膀,“你有了自己的夢,感覺怎麼樣?”
“她很不好。”父親說。
凱西收起自己的嘴角,看了他一眼。
“我很抱歉。”她說道,將我引向房間裡,我回頭,父親就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我隻好跟著她走。
“我隻是想過來看看你。”她在我對麵坐下,從桌子上拿起精巧且我不知道名字的器具,“我很抱歉。”
“因為你們忘了把我的夢放到我的影子裡嗎?”
“不,我也是回來之後才知道的。你不應當有夢。”
“它們……我很害怕。”
凱西將那個東西伸進我的影子裡,拿出一隻隻色彩斑斕的蝴蝶來。我認得它們,那就是那些女人化成的蝴蝶。或者說蝴蝶就是她們?我不確定,遊俠並沒有給我說故事的全部。他本來就不是會安安穩穩講完一整個故事的人。
她打開櫃子,將那些蝴蝶放到罐子裡。我看見那裡還有許多的罐子,裡麵關著許許多多的蝴蝶。
“這樣就好了,你不會做夢。”她說,對我露出一個笑,還摸了摸我的頭,“我對為你造成的傷害感到十分抱歉。”
“沒關係。”我說,“其實它們也沒有很糟糕,我隻是不是很適應。”
“在你走後有一些人來了,她們說我很特殊,為什麼?”
凱西看著我,沒有說話。我認得她的那個眼神,父親打定主意不會告訴我什麼的時候就會這樣。
“我很抱歉,”她說道,“本來我應該讓你看看這裡的,但是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孩子們的幻想太多了,我們一直很忙。”
“沒關係。”我說,“凱西,你變得很好看。”
“我覺得之前的我也很好看,同齡人之間才比較有話題不是嗎?”
她將我送出門去,父親依舊站在那裡,沒有動過。
“處理好了嗎?”他問我。
“嗯,我覺得是那群女人乾的好事。”我說。
我跟在他的後麵,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我以為你不喜歡凱西。”我突然說道,“你們說話的時候我聽見了,你將她趕走了。”
“不,”父親斬釘截鐵,“我如同愛你一樣愛她。”
“為什麼?”
“因為她是你的母親。”
我回過頭去,但身後是跟麵前一樣的森林,沒有那些瑰麗如夢幻一般的建築。
“所以夢仙女不會做夢嗎?”我問道。
“是的。”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又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依舊是森林,沒有絲毫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