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咬枝中途醒來過一次,她還不知道他們已經脫困,離開了山洞,哭著找‘嵇照雲’,說嵇照雲混蛋,餓得她前胸貼後背的。
生了病的陸咬枝脾氣非常大,嵇照康聽著她罵自己,心內卻一緊,他知道陸夫人準備的都是些乾糧,陸咬枝不喜歡吃。
他拉進韁繩,跳下馬車,不一時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雲吞。
卻玉掃了眼,還沒等嵇照康開口,便自覺地跳下馬車,沿街馬路上,嵇照康不好將她叫回,隻能扶起陸咬枝,讓小祖宗靠著自己的肩膀,用瓷勺舀起皮薄餡大的雲吞喂給陸咬枝吃。
陸咬枝張著小嘴,一個雲吞要分三次,才能小口小口地吃完。
嵇照康卻沒有任何不耐煩,耐心地喂她。
陸咬枝望著這張幾乎要刻進她血骨中的側臉,忽然道:“嵇照雲,你在躲我。”
嵇照康沒答話,隻是又舀起一個雲吞,晾在空氣裡。
陸咬枝道:“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在夢裡叫一個人。”
嵇照康手一僵。
他不可遏製地想起那個荒唐的夢境裡,一向自持守中的他,頭回那般粗野狂放,像是克製不住似的,被卷起一浪更比一浪高的熱潮之中。
陸咬枝罵他是混蛋,於是他夢裡真的做了回混蛋,他卡著姑娘的下巴,與她纏吻,一次又一次,叫著的卻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小嫂嫂。
小嫂嫂。
一個根本不可能在那種場合下叫出來的名字。
不,應當說,在那種場合下,就不該發生那等荒唐的事。
第一次,嵇照康慌亂了起來:“你聽錯了吧?”
那話雖然聽起來像是不負責任的隨口敷衍,但因為充斥著兵荒馬亂,反而像是狐狸露出的馬腳。
陸咬枝的眼眸一下子銳利了,她推開了嵇照康,手卻不小心打翻了他端著的雲吞,還散著熱氣的湯水澆在她的身上,皮膚瞬間紅了。
嵇照康忙把瓷碗放下,要去那個萬能的布囊裡找治燙傷的膏藥,陸咬枝卻根本不在意,隻是冷冷地看著嵇照康。
“嵇照雲,你昨晚叫的是我的名字。”
嵇照康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倏爾那口氣便鬆散了出去。
陸咬枝卻冷冷一笑:“你以為你該叫的是誰,方才那般心虛?”
可問題是那句小嫂嫂根本不能見天日,嵇照康哪怕如實告知,也隻是越描越黑。
他一頓。
陸咬枝見了氣極反笑,連與‘嵇照雲’同處一馬車都叫她窒息無比,她道:“滾吧,你不滾我滾。”
她還發著熱,嵇照康當然不能叫她走,他伸手抱住了陸咬枝的腰肢。
昨晚不過一次,那手便相當熟練地落在它該去的地方。
嵇照康從瞬息的晃神中抽身回來,道:“我不記得做了什麼夢,因此見你興師問罪的態度,有些不該如何應對罷了。”
陸咬枝未語,靜靜地看著‘嵇照雲’。
嵇照康知道她這樣的態度,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了,果然,下瞬,陸咬枝道:“你回來後,便避著我,問你是不是外頭有喜歡的姑娘了,也不肯回答我。嵇照雲,我明白人心易變的道理,我不怪你。”
她說完,便掀起車簾,將等在馬車外的卻玉叫了回來。
她狠狠放下車簾,像是丟掉了個什麼臟東西。
嵇照康方才抬眼,道:“枝枝,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陸咬枝道:“嵇照雲,我願意等你四年,是因為我愛你,以為你也愛我,我們日後是要白頭到老的。而不是我非你不可,或者隻有你才可。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嵇照雲,我們完蛋了。”
嵇照康看著她,不明白在說出完蛋兩個字時,陸咬枝的臉上為何還能掛出一個笑臉。
那笑臉多麼刺目。
原本等在車外,特意為陸咬枝和嵇照康騰出空間的卻玉,滿心以為撩開車簾,能看到濃情蜜意的一幕,卻不想,竟是這樣關係崩裂的場景。
驚得她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嵇照康的目光沉了下去:“枝枝,你沒有在意氣用事?”
他難以置信,陸咬枝為嵇照雲患上了心悸的痼疾,又豈能當真輕易地放下對嵇照雲的愛?
明明那樣的愛就像是一座大山,擋在他麵前,讓他躊躇難前。
可是陸咬枝分明在笑,語氣輕快:“沒有。”
嵇照康倏地起身,高大的身影若一片陰翳,壓過陸咬枝的頭頂,又很快飄遠了。
車簾挑起又放下,車內光影明滅變化著,唯一不變的是陸咬枝僵直著身子,背對著車門的姿勢。
街上車馬行人熙攘,嵇照康的腳步聲若水滴入海,根本分辨不得。
卻玉擔憂地喚陸咬枝:“姑娘?”
陸咬枝的肩膀微聳,道:“他走了?”
卻玉不敢回答,也不敢不回答,隻好以沉默應對,陸咬枝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陸咬枝噗嗤一下,好像笑了起來,但話裡明明帶著些哭腔,她陽氣頭,看著車壁,像是在自言自語:“走了就走了,喜新厭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