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歲晚青認得他。(1 / 2)

林藏錦一百二十歲時,萬劍宗掌門不知從哪兒請來了一位教書先生。

據說這位先生來自朝枕夢,雖無仙法傍身,但學識淵博,奇術秘辛皆有所通,上古舊史張口即來,教導宗門後輩讀經習字綽綽有餘。

朝枕夢之人素以敢窺天道自居,林藏錦有所耳聞卻從未領教過,本對此事不怎麼放在心上,然而有回路過講經堂,恰巧碰見那先生正捧著一本經書,坐在台前同弟子們講課。

先生的眉目很淡,生得是一副溫潤如玉的好皮囊,膚色卻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幾乎要和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長衫融在一起。

他講課時話音輕緩,唇角噙著極淺的笑意,一雙盛滿溫柔的鳳眸總是半闔著,像是沒睡好一般,青絲半束,垂落在身後的發帶隨風而動,周身的氣質看上去比宗門長老還要多幾分仙韻。

不知為何,那人的相貌氣質讓林藏錦覺得很親切。

像是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夢裡那具鏡花水月的幻影,看不清亦觸不及。

林藏錦從小沒上過學堂,都是四處找來些書自己看著學的,從未體會過有先生耐心講解指導是何種感覺。

此時途徑此地,駐足聽裡頭那年輕的先生溫柔地與台下的弟子們對答,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幼時躲在牆角偷師的日子。

隻是這回他不再是當年那個,連聽課都要偷偷摸摸躲在樹後的半大孩童了。

如今立於講經堂門外的男人身段高挑,著一身紋金玄色道服,常年劍不離身,光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周身就有種淩厲清冷的氣場,讓人不敢直視。

他離得遠,聽不真切,隻看得那先生似乎說了什麼有趣的故事,引得一眾弟子嬉笑起來,而那人則略抬了頭,與堂外偷聽的林藏錦對上了視線。

林藏錦猝不及防被逮了個正著,卻並不慌張,靜靜地與他對視,好似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深藏於底的東西一般。

端坐台前的先生稍愣了一下,而後抿唇輕笑與他示好。

林藏錦被他笑得沒來由一陣心悸,偏過頭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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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川落自入冬以來,天氣便一日賽一日地冷,此時外頭風聲呼嘯,連帶著講經堂外的幾棵老樹都彎下腰來,寒風裹挾著冷氣從門外鑽進來,叫人不由打了個哆嗦。

下了早課,講經堂的弟子便立馬走了大半,那位教書先生正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案台上散落的經書,忽而動作微頓,眉梢擰緊,偏過頭止不住地嗆咳起來。

見他咳得厲害,有個還未回去的仙童關切地上前問候道:“歲先生,您沒事吧,可是不小心染了風寒?”

歲晚青掩唇緩了一會兒,才清清嗓子,溫聲道:“老毛病了,不礙事——倒是你,早課都結束了還有工夫關心我,要是再不去練劍,小心叫你月如師姐看見,又生你的氣。”

那仙童頗有委屈地撇撇嘴,小聲抱怨道:“先生,您有所不知,尹師姐可凶了,對待我們從不似先生您這般溫聲細語,長得也沒……”

他話未說完,便聽得堂外有人高聲喚他的名字:“阿塵!快跑!月如師姐提著劍找你來了!”

那名喚阿塵的仙童眼皮一跳,留下句“先生再見”便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兒。

歲晚青忍俊不禁地搖頭。

他收好經書,剛出了講經堂,迎麵便碰上個手持長劍,飛奔而來的少女。

那姑娘一襲招眼的紅衣,火燎一般從歲晚青身側躥了過去,所過之處帶起一陣小旋風,險些將歲晚青撞得一個踉蹌。

少女自知碰了人,連忙刹住,回頭扶了他一把,又彬彬有禮地收起劍,語速極快地彎腰道:“問先生安。”

歲晚青倒也不惱,隻略一頷首,提醒道:“哎,慢著些……”

話音未落,尹月如離弓似的飛了。

歲晚青輕聲歎息,理了理方才弄皺的衣袖,心裡由衷感慨:年輕真好啊。

待他出了正門,掌門派來接待他的弟子早已在門外恭候多時,一見歲晚青出來,那弟子便替他披上了裘襖,在前引路。

講經堂外的行道一眼望不到頭,歲晚青的目光落在路旁那棵歪脖子樹上,卻見它的枝乾在寒風裡抖了抖,積的一層薄雪便順著枝條簌簌而下。

前頭那弟子一麵帶路一麵傳話道:“歲先生,掌門昨日又釀了新茶,說要請您去離華殿一同品茶,不知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