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啜飲一口,潤潤嗓子,道明來意:“我要去醉仙引,尋天意劍。”
聞言,傅長安撫著扇骨的手微微一頓:“天意劍不是被封在了萬劍山麼,怎麼又跑到醉仙引去了?那群沒頭沒腦的家夥拿了這劍又無甚可用……不對,你找它做什麼?”
歲晚青凝視著杯中的倒影,輕輕皺起眉頭,垂下的長睫顫了顫,緩聲答道:“我……將他送我的那一部分記憶,熔鑄進了天意劍的劍心。”
這個回答,恰到好處地落在傅長安的認知範圍之內。
為了確認這句話的可信性,傅長安看了一眼他的耳側,果然發現歲晚青並未將千萬年前從不離身的那枚藏青色的耳墜佩在身上。
“我知道了,”想到那個人,傅長安歎了口氣,知會道:“我既知是你來,自然不會令這幻境為難於你,不過……其他人在此的際遇,你我便乾涉不得了。”
說到這裡,他展開手中折扇,悠閒地搖了搖。
扇麵輪轉間,顯露出的並非是舊時繪於其上的詩文圖畫,而是進入秘境的人們。
歲晚青觀察著扇麵上的一張張麵孔,發覺除了寧蕊與洪寶兒,還有提前離開的玄落,煉丹室內其餘的人全都進來了,甚至包括兩個在混戰中成功脫身但是沒跑遠的魔修。
此秘境既然叫做亡靈幻境,那麼原本居於此境中的那些妖,多半不是活物。
醉仙引隱世已久,非尋常人可入,即便是修士,也要看幾分緣分。
而這座秘境,正是為數不多可直接通往醉仙引的“捷徑”,此境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全憑機緣。
然而所謂捷徑,又豈是如此好走的?
他再次想起天書閣裡,那片竹簡所書的訊息。
[身負業火之人,可入亡靈幻境。]
佛曰,惡業害身如火。
業火,即焚燒罪人之火。
誰也不知,這座秘境對那些闖入秘境之人而言,究竟是機緣,還是死路。
來之前歲晚青雖想到了這一層,但眼下這些於他而言都沒有關係了。
因為……他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這秘境的主人,竟是傅長安。
藏得有夠深的。
傅長安手持折扇的扇麵之上,刻畫著一張又一張或欣喜或驚懼的臉,畫麵紛雜浮動,看得人眼花繚亂。
他抬扇掩麵,眉目淡淡地望著歲晚青:“過了我這幻境,便可去往醉仙引,我這就讓丹哥帶你去。”
說著便要喚來那守在一旁的擺渡小童。
歲晚青抬手止住了他的動作,莞爾道:“不打緊,我在此等一人。”
傅長安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瞧著折扇的扇麵,問道:“等誰?”
“萬劍宗清逸門下大弟子,林藏錦。”
“林藏錦……又是他的新名字吧。”
歲晚青點頭,又抿了口杯中水,後知後覺地咂摸出不對勁來:“這是什麼酒?”
嘗起來一點兒不像是酒,倒有一陣淡淡的茶香。
“這是茶。”
“我是出家人,自然不能再飲酒了,”傅長安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當年我便說過,酒多傷身,你這貪杯的酒鬼,合該與我一同戒酒。”
歲晚青看著那人與千萬年前一模一樣的身形麵貌,不太正經的笑容,還有烏黑如瀑的長發。
想來他此刻所見,隻不過是傅長安千萬年前留下的一道殘像,因此還保留著未入佛門前的模樣。
那時的傅長安,尚未削去長發、皈依佛門,還仍舊是那個瞞著父母離家出走後露宿街頭,又被大家收留,纏著他共醉今朝、不眠不休的傅小少爺。
歲晚青捏著手裡的瓷杯,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你如今……還活著麼?”
傅長安道:“當然是死了。”
這個答案歲晚青心知肚明,隻是不知為何,方才依然不死心地問出了那一句。
忽覺有些冒犯,忙止了聲,半晌道:“抱歉。”
傅長安抬起手中完全展開的折扇,迎著亭外的微光,看向扇麵上的一個人。
“晚青,人死不能複活,哪怕轉世投胎,也已忘卻前塵,早不是當初那個人了。”他撚起衣袖拭淨扇麵,幽幽地歎了口氣。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某個傻子一樣,冒著形魂俱滅的風險,在自己的神魂上烙下一個人的名字,讓自己無論轉世過多少回都忘不了那個人。”
“……”
言至此處,二人相對默然,誰也沒有再接下去。
片刻後,二人又齊聲開口,欲打破此刻的寧靜。
“那你……”
“那我……”
歲晚青停下來,道:“你先說罷。”
傅長安搖頭:“你先。”
他既這般說了,歲晚青便不再推讓,直言相問:“那你如今,還身在輪回之中麼?”
傅長安會心一笑,眉目間多了幾分戲謔:“怎麼,你想見我?”
興許是怕再次把天聊死了,他很快接上了下一句——
“我與靈山同在,你若見性誌誠,我們自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