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往事如煙似夢。(2 / 2)

那一年,道止戈將為禍東方十二城的魔氣儘數剿除,可謂首戰成名。

傅長安嚷著要辦慶功宴,為此還特意將自己私藏的好酒取了出來,那時候他的手藝還沒有後來那般精煉,釀出的酒也不及後世傳聞中吹捧的萬分之一。

林藏錦隻記得那一日皓月清風,萬裡無雲,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入喉的酒烈得似乎要燒淨他的四肢百骸,痛飲之後留下久久不散的甘甜。

有人興致盎然,新詞舊曲張口便來;有人醉酒頓悟,引來天雷險些將房頂劈翻;有人一杯既倒,回屋睡到日上三竿;亦有人千杯不醉,在“誰最能喝”的賭局中贏得頭籌。

林藏錦才喝了一口便被嗆得麵頰通紅、連連咳嗽,他不知為何其他人能喝得如此暢意,但為了不掃眾人的興,隻要是遞來的酒,他便不會拒絕。

到最後,他亦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

聽說,醉酒之人的話,沒人會當真。

那麼……即便他做了什麼平日裡不會做的事,應當也無人會覺得奇怪吧?

興儘後,人皆散,林藏錦盯著桌上的空酒壺出神。

有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醉了麼?”

他抬頭緩緩看向歲晚青的眼眸,未置可否。

那人眯著眼打量他,半信半疑:“真醉了?”

他思忖片刻,低聲答:“嗯。”

聞言,歲晚青似乎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良久才用帶著笑意的音調問他:“怎麼,你還留在這裡,是想要我親自抬你回去嗎?”

他微微睜大了雙眼,試探著問道:“可……可以嗎?”

約莫是沒料到他會如此說,那人沉默許久,做出了一個折中的決定。

“手給我。”

話音未落,林藏錦已不假思索地將自己的雙手交出。

“……”

“一隻手就行了。”

後者拉起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道:“牽好,彆走丟了。”

回去的路上,林藏錦的腦子很亂。

他無暇再去想,那個人究竟有沒有看出他說了假話,隻覺得握住自己的那隻手,溫暖而堅定,好像永遠都屬於他,永遠都不會鬆開似的。

可當他整顆心再次安定下來時,眼前經曆的一幕幕重又化作灰塵一捧。

顛三倒四地哼著民間歌謠的傅長安不見了,頓悟後拎著刀要找他比劃一場的殷九念不見了,隻喝了一杯便皺著眉回屋睡覺的鬱鶴不見了,那個一路牽著他的歲晚青……也不見了。

他終於嘗到了那道流傳於世的名酒,真正的一醉傾仙。

在隻有他一人的,空蕩蕩的神殿上。

往事如煙似夢。

而他為之傾倒,惟願長醉不複醒。

神殿的正中央,是一具依照歲晚青生前相貌雕刻而成的神像。

神像衣袂飄飄,姿態自如,神態惟妙惟肖,唇角掛著的笑容如有溫度。

然而當他撫上那具神像時,感受到的唯有掌心的冰涼。

他在石像眉心處的缺口上,放入一片折枝的花。

隔著花瓣,極儘虔誠地落下一吻。

轉身,滿目血色。

天地皆變,山海欲傾。

針刺般的劇痛傳遍他的每一寸神魂,眼前景象愈發模糊難辨。

林藏錦低下頭,看到了自己染滿鮮血的手。

尋不到來處的濃烈殺意,幾乎要將他的神誌吞並。

他想要停下,卻一步一步地走入深淵。

最終,他也在惡業井中,窺見了自己肩負的因果。

……

傅長安走後,歲晚青便在亭中與那兩位小童聊了一陣,這才得知每當秘境開放的時候,傅長安都要前去接引那些走到秘境最深一層的曆練之人,決定他們的去留。

天色漸晚,傅長安作為這幻境的主人都遲遲未歸,林藏錦那邊自然可想而知。

歲晚青倒也不著急,他提出想要在村中轉上幾圈,在丹哥的帶領下認識了不少淳樸熱情的村民,順便觀察了一下秘境的構造,隨後接著回湖心亭等人。

在亭中兩位小童有事離開前,歲晚青索性問他們要了一條毯子,靠在長椅上悠悠睡去。

隻是寒風拂過時,冷意入骨,叫他睡得不太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在他身旁停留了片刻,捎來一陣暖意,甚至連四周的風都靜了下來。

他隻當是丹哥回來時施法將此地的溫度升高了些,迷迷糊糊道了聲多謝。

蒼穹既白,傅長安姍姍來遲。

歲晚青剛好睡醒,一邊打哈欠,一邊問道:“忙完了?”

“沒呢,”傅長安以扇掩麵,垂目沉思道,“在想一件事。”

歲晚青問:“什麼事?”

傅長安道:“要讓你住哪兒。”

歲晚青凝眉望向他,麵露不解。

傅長安無辜地挑了挑眉:“那個姓林的小子決定留在這兒了,你既然要等他,自然也得留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