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致的衛衡將顏煦這一微小如細紋的反應全部捕捉進視野裡。他清楚的，是彆人觀察不出的變化。

顏煦，的的確確變了。

原本澄澈、明亮如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卻像是沒有了焦距，宛如一陣霧氣覆蓋於他的瞳孔，怎麼也找不到他望去的方向。

晚上失眠的次數越來越多，偶爾會在半夜驚醒，也許是做了什麼噩夢。從那時起，本就睡得不深的衛衡，開始刻意注意隔壁房間的動靜。每一回他放不下心，走到顏煦臥室時，總會看到他眉間隆起的褶皺。他想要伸手撫平，卻又怕弄醒了好不容易睡著的顏煦。然後，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守了他一個又一個夜晚。在他醒來之前，都會掐算準時間，默默地回房。即便第二天，都會被掩飾地很好的顏煦，嘲笑眼眶周圍一圈的青。這是，衛衡總是會微笑著揉他的腦袋的同時，加大了手勁，惹得顏煦哇哇大叫。

他清楚地記得顏煦媽媽去世後的那段日子，顏煦一個身子全栽進了學習裡，可以說是廢寢忘食，他明白顏煦這麼做，一是為了要出息，不辜負媽媽曾經的期望；第二，則是他以這樣讓自己忙碌的方式去忘掉這種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悲傷。

有一回，自己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眼見顏煦一天天的消瘦得不像樣子。他走到顏煦麵前，把他正做的試卷撕得粉碎，想要告訴他拚命到這種程度，完全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媽媽也會不開心。但顏煦就"噌"得一聲站起來，對這衛衡大發脾氣，差點沒動手打起來。可他不經意地一揮手桌上削鉛筆用的刀子就滑落下來，割破了衛衡的手臂。看到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顏煦一下子就慌了，跌跌撞撞找醫藥箱。他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去遊手好閒，什麼事都要衛衡去乾。現在隻是找醫藥箱，都不知道放在哪兒，急得滿頭大汗。

衛衡把他拉過來，讓他坐下。而自己默默地走向床頭的抽屜，打開，拿出醫藥箱。雖然是傷了右手，但衛衡的左手卻也很靈便。由於心裡不安，顏煦奪過箱子，

取出藥酒和膠布，口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看到一直低著頭的顏煦緩緩抬起頭，衛衡想要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想要告訴他自己沒事，不要擔心。可是正要開口，卻見顏煦的眼睛紅得不像話。像是隱忍了很久，嘴唇都被咬得發白。

突然掉落的眼淚，讓衛衡身體一僵。空氣恍如凝固一般，氣溫迅速下降。氣氛忽然凝重起來，尷尬的場麵，衛衡陷入沉默。

等到顏煦反應過來，才手足無措地起身，走向衛生間。

顏煦，麵對著鏡子裡淚眼朦朧的自己，暗自罵了聲該死。他用力抹去眼角的濕潤，揉得發紅。深吸一口氣後，拉門出去。

衛衡一直沒有睡著，輾轉反側，腦子的浮現的全是剛剛顏煦通紅的眼睛和用力向下的嘴角。想起顏煦曾經有給他讀過他最崇拜的偶像說的一句話：

"不是我堅強，而是我必須要變得堅強。"

為了一個被欺負的女孩和幾個高年級男生打架，勝利後告訴女孩如果他們再來就找他。而他自己渾身臟兮兮地回家被媽媽訓，卻一聲不吭，等媽媽轉身後，還能沒心沒肺地對衛衡笑。

一年級的時候幫街邊的一隻可憐的流浪狗自己動手做狗窩，卻不小心被錘子砸倒手。他隻是看了一眼，又繼續手裡的活，滿不在乎。卻在發現釘子怎麼也釘不進去後，號啕大哭跑去找衛衡幫忙。

為給熱愛小提琴的衛衡去買世界頂級小提琴大師音樂會，又害怕票被人搶光，就逃課翻牆出去排了長長的隊買了兩張票。回來恰好被班主任撞見，劈頭蓋臉地數落後，笑嘻嘻地跑來把票給衛衡，說要陪他一起去看。小小的衛衡，小小的手緊緊攥著票，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容。到家後，衛衡把書包裡早早準備好的音樂會票，扔進垃圾桶。

從小到大，顏煦永遠都是一副笑容燦爛的模樣。如同和煦的陽光，溫暖了自己那麼多年。

如今，看到他那麼難過的樣子，心就像是用完的紙，用力地被揪在一起，再毫不猶豫地扔掉。

當衛衡聽到房門的動靜，就意識到顏煦進了自己的房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乾脆裝睡。

感覺到顏煦在自己床邊坐下，開始他一直沒有說話，他頻率不均的呼吸此起彼伏，中間夾雜著從喉嚨裡發出的哽咽。

那天晚上，顏煦含糊不清地說平常他偽裝起來說不出來的話，然後放下一切負荷，傷心地哭起來。

他說，他有多希望時光倒流到從前，在媽媽抱怨的時候，他可以俏皮地突然對她說，媽媽，我愛你。然後媽媽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突然就幸福地笑起來，忘記

自己要說些什麼。

他說，他再也不會惹媽媽生氣了。然後她看到那麼乖巧，聽話的樣子。一定不會舍得離開他，看他這麼這麼的難過，就回來了。

他說，不要再鬨彆扭了，快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