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翠美隨著她的話轉變著表情,一會平靜,一會擔心,一會高興,唯一不變的就是看女兒時專注的眼神。
聽到最後,任翠美還是紅了眼睛,女兒課業本來任務就重,孩子還要做兩份兼職維持生活,心疼孩子,她手裡卻沒幾個錢,自從知道丈夫出軌後,他乾脆跟她撕破了臉,之前給的生活費都不給了,去銀行查存款才知道他早就把錢轉走了,原本給他父母買完房手上還有十幾萬的存款,最後隻剩下了幾十塊。
任翠美現在隻後悔當初聽信了章生福的花言巧語,把她從公司騙回了家,慢慢的,她開始不知道公司的經營狀況,公司裡熟悉的麵孔越來越少,陌生的人越來越多。
章生福跟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公司經營狀況不好,經常處在虧損狀態,給她們的生活費越來越少,家回的也越來越少。
做妻子的總是敏銳,早就發現了他的不軌,但當時兩個孩子年紀不大,學習又是要吃力的時候,她自己表演著家庭和諧,硬撐過了那段不為人知的幾年。
不是沒想過離婚,一是為了孩子,二是她真的對丈夫還有感情,三是因為年紀大了,離婚總是有點丟人,四是婆婆和自己媽媽的勸告,她們總是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五是不想便宜了章生福和小三,把家庭和妻子的身份拱手讓人。
總總原因下來,幾年的時間,她和他兩個人提了數次離婚,最後也沒離成。
“跟你爸爸也說說話吧,他咋說都是你爸爸,這是變不了的。有他給生活費,我有工作了,每個月也能給你幾個,你也能輕鬆點,好專注學習。”任翠美勸說女兒和他爸爸和好,畢竟有血緣關係,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親人間哪能一直置氣。
“你要是就想說這個,我建議我們關掉視頻。”章如晨的火氣開始往頭上冒,又不是她的錯,憑什麼她要去求和。
“你看你這個孩子,大人說話咋就聽不進去呢?我這不還是為了你好,我就想讓你過得輕鬆點,在學校兼兩個職,還要顧著學習,你哪顧得過來?”見女兒還是那麼倔強,又苦口婆心道。
“為了我好你就彆勸我,還說啥有他給生活費輕鬆點,上大一那年他給生活費的時候一個月也就隻有六百塊錢,我不主動要他從來不給,我一個來月向他要一次,他還經常說我不懂他的辛苦,罵我不懂事,花錢如流水,一個月就六百塊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一個月花了他六萬呢!”
“給生活費的時候我還得兼職,在食堂打飯、當收銀員、節假日穿玩偶衣服宣傳、做家教等等,我哪個沒乾過?他給生活費我就輕鬆了?”
“彆人周六日在學校當地耍,節假日去外地玩,甚至就放三天的小假,我室友都一張機票飛回了家。”
“我呢?我天天不是學習就是做兼職,國慶的小長假我都舍不得花錢回家,寒暑假的買票也隻敢買綠皮車,我連個硬臥都不舍得買,那趟車走二十六個小時還多,我隻敢買硬座,在首都我還得坐一個多小時地鐵換乘,接著又是將近八個小時的綠皮硬座,加起來三十四個小時多的時間,我每次回個家或者去個學校,我屁股都坐散架了,好幾天耳邊都是咯噔咯噔的綠皮火車前進聲。”
“行了行了,彆說了。”任翠美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憑什麼不說?憑什麼我要閉嘴?你問問他,你問問他回家或者去學校的路費他給我錢嗎?哪次不是我摳摳搜搜省下來的錢才能買的票?我一年多時間就給自己買了三件衣服,內衣破了大洞還接著穿。”
“我說大一暑假的時候不回家了,在這邊找了個實習的工作,有工資還包吃住,結果他騙我奶奶病了,讓我回來看奶奶。我回去了才知道他不想讓我繼續念書,騙我回來相親想讓我退學嫁出去。”
“來了學校後,學費沒有,生活費沒有,一分錢都沒給過我。交完學費我兜掏出來比臉還乾淨,賊偷了我的銀行卡都可能嘲笑我用六位數的密碼保護三位數的存款。”
“我想申請助學貸款,輔導員給他打電話了解情況,他三言兩語就打消了輔導員想幫我的念頭,甚至還勸我跟他道歉。”
“我說就不好聽的話,我所謂的爸爸還不如家教的雇主大方。”
提到爸爸時章如晨的火氣再也克製不住,一下子竄了上來,像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生活的艱辛、自己的委屈、沒錢的畏縮、受過的苦累,寥寥幾句話又怎麼可能說得清楚?
穿玩偶服天氣熱中暑暈倒,在火車上被其他人強占座位被迫站著,大多數被推掉的聚餐,學生成績提高不明顯時挨過的罵,打飯打得多被辭退,用膠水粘了一次又一次的帆布鞋,九塊九的T恤,因為窮剛開始在宿舍的格格不入,洗到發白的黑色牛仔褲,匆匆忙忙趕路錯過的風景和花香,拒絕去相親後挨的巴掌……
更殘酷的話,更苦更累的時候甚至都還沒說出來,就已經有了這麼多委屈存在。
為什麼活在幸福裡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不能再多一個她?
每次覺得活不下去、太累了的時候,她總是逼自己想自己不是最不幸的那個,世界上總有人比她還倒黴。
可她也不明白,都是委屈,都是苦難,為什麼非要比一個前後高低?
彆人過得更慘,不代表她就過得好,苦難是平等的,她應該也有委屈的資格。
她爸媽小時候總跟她說,不要跟條件更好的人比吃穿,不要覺得自己苦,山區的小孩、福利院的小孩哪個不比她苦?
她不明白,為什麼用彆人過得更慘來譴責或者安慰一個相對沒那麼慘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海要渡,不能因為彆人的更苦就PUA這個人,逼她承認她沒那麼苦,她甚至還算幸運。
聽完女兒話的任翠美久久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要是沒有其他話就掛電話吧,我還得去收銀呢。”章如晨先開了口,因為知道不是她媽的錯,語氣相比好了一些。
“哦,我沒事了,就是想看看你,掛了吧。”說完,任翠美先掛了。
章如晨抬頭看著滿樹的花朵,調整了一會情緒,回到了店裡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