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緣 去尋表哥時,正是煙花……(1 / 2)

香緣 苦綠 9673 字 10個月前

香緣

——苦綠

去尋表哥時,正是煙花三月。

若說這三月,最美的當是揚州。十裡桃花,滿城飛絮,一池荷葉剛成新綠。

我撇撇嘴,表哥當真會享受。

話說我這表哥真真是問題青年,放著自家的柳大少爺不做,偏偏要出來闖蕩江湖。結果江湖沒混上半年,便被那據說男女莫辯神鬼不知的調香師撿去做小跟班了。

一時間,整個揚州城都知道那變態調香師新收了個俊美無雙的小男寵。雖然我知道那不過是婦女小姐們因寂寞產生的臆想,但很不好意思表哥我也很積極地參與了那沸反盈天的八卦討論。

於是在麵對表哥那張冰山臉還算溫和地對我一笑時,我手一抖差點把那官窯的珍珠胚釉裡紅摔到地上。

“如煙哥哥,彆來無恙?”我挑挑揀揀,在那調香師富麗堂皇、奢華糜爛的瑤宮裡找了一處還算清雅的池邊,便斜斜靠在了太湖石上。

表哥清俊的眉眼似是困惑,良久,方試探道:“姑媽居然派你來抓我回去?”

我翻了個白眼,你當真我有如此能耐。

表哥的臉便立馬冷了下來。

“那你來乾什麼?”

“找你玩呀!”我笑靨如花。

真是的,感情做什麼事非需有個理由才可。我不過是趁著煙花三月下趟杜牧之筆下的揚州,順道過來看看傳聞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風華絕代的柳府大少爺而已。

柳府大少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如煙。”表哥尚未走幾步,遠遠地飄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當真煙絲醉軟,嫋嫋似幻。

表哥幾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轉身,麵無表情地看著遠方那一身華服的人搖搖走來。

馥鬱的花香。

似冷梅,似醉蓮,然細細琢磨,又如初冬小雪、林間幽潭。捉摸不定,變幻非常。一時間,幾近迷惑了自己的心智。

便見那人扶搖而來。

金鳳緞,軟煙羅,玉石淡水染煙綢飄飄渺渺地輕攏著繡梅攢竹的雲袖輕袍。如緞青絲隨意一綰,輕擁玉簪。他勾唇一笑,已然如春染桃花雨醉清池。

我腦中轟然一響,當真見了天人!

那人瞧也不瞧我,徑自來到表哥麵前,玉指一伸,便扯住了表哥的青緞衣袖。

“何事?”表哥眉頭一挑,冷冷問道。

“我聽說西市的玲瓏閣新近了些西域奇香,你陪我去看看嘛~”

“聽何人說?”

誰料那人低下頭來,囁嚅道

“聽……玲瓏閣的老板說的……”

便見表哥將衣袖一抽,便脫離了那人修長的玉指,他一震衣衫,

“我怎麼不見玲瓏閣老板這幾日曾在瑤宮方圓五裡內出沒?”

卻見那人一挑鳳目,竟滿是委屈,“我昨天答應了那個賣糖人的爺爺今天再買幾隻的……你要肯陪我我乾嘛還扯謊?”

“公子自己去便是。”

“會被圍觀的……”

表哥痛苦地扶了扶額,拿手一指,搖搖指向了看得津津有味的我,“公子叫她陪你吧,那是我的表妹,武功不在小的之下。”

美公子這才將那銷魂鳳目瞥向我。我一怔,立馬還了個無比燦爛的笑臉。

誰料美公子轉身就走。

我不明所以,怔在當場。見表哥使了個“快跟上”的眼色,我一埋頭,傻傻地跟上了他。

事後想起來當真令人氣到肺炸,我堂堂溶月小姐居然如此沒有氣節地當起了粗使丫鬟私人保鏢,美色當前我果真沒什麼心智!

我終於明白何為他口中的圍觀,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我倆團團包圍幾近鋪天蓋地曠古絕今,我聲嘶力竭手腳並用拚死抵擋,公子卻閒閒地拂拂發,盈盈前行。

“公、公子!”

我將求救的眼神投向那纖塵不染的人,卻見他掩口一笑,“你不會武功?”

我狼狽地點了點頭。

會你個頭!我不過是該死的表哥派來的替死鬼而已。我禁不住抽出力氣怨念橫生,不禁想起古有“看殺衛玠”,講得便是晉代那絕代美男衛玠因被人團團圍觀以至身心疲憊最後至死,當時抱著《晉書》看得粉淚縱橫哪料到有朝一日竟是自己的結局。

不知被誰一推,我一個趔趄,險些倒地。

我無比哀怨地看了一眼公子,卻見公子眸中莫名一冷,似冰中玉石,寒氣入骨。

一瞬間,香,撲麵而來。

與他身上的香不同,這香似乎能看到一切瑰麗的顏色,猶如女子曼妙的腰肢,輕輕舞動間勾動心底欲望的弦。

我勾唇一笑,原這香能勾起人們內心的欲望。

一隻手悄然覆到了我的鼻尖,我看得見那隻手,纖長而柔美。

我偷眼一望,方才擁擠不堪的人群竟都瞬間散去,各奔東西,他們的眼神直而僵硬,偏執地幾近恐怖。

我瞥了一眼公子。

公子看了一眼我的眼神,秀眉微皺,拿開了覆在我鼻尖的手。

“這香竟然對你不起作用。”

我驕傲一笑。

“這香叫什麼?”

“欲生。”

原來如此。被欲望吞噬的人們,又如何會停留於身邊偶然的風景?他們自然不再對公子感興趣,轉而匆匆離去、營營汲取去換來一名半利或是佳人一笑了。

人世間會少離多,都來名利,卻不知其正似蠅頭蟬翼、鏡花水月,饒是你費儘心機,到頭來卻擋不住它們如千軍萬馬轟然離去。

誰教執著了不該執著的物?

我何其不幸早已看了分明。

虛名妄念,我自認與我並不相乾,自然有足夠的定力,公子的香對我也就沒有用處了。

卻見公子玉指一伸,指了指前方正在捏糖人的老人,“去買回來。”

我翻了個白眼,“公子自己去吧!”

於是公子麵無表情靜靜地看著我。我一揚眉,與他對視。想讓我先招架不住,公子隻怕多需些耐力方可。

“無染公子!”我被那激動地一喊嚇了一跳,嗔怨地看了過去。

一個男子。

眉眼也算是俊朗,隻是實在難脫平庸的氣質。我撇撇嘴,不願多瞧。

公子卻理也不理。

“可是無染公子?”那男子見他不理,忍不住又來一句。

“即已知曉,何必多言?”公子冷目一挑,冷冷說道。

卻見那人“砰”地一聲跪到地上,埋首淒聲道:“請公子賜我一香!千金萬金,但憑公子開口!”

我撫住胸口眨了眨眼,真夠震耳欲聾。

“不予。”依舊冰冷的聲。

那人猛地一叩首,“再加胭脂百盒,綢緞千批!”

公子想了想,低頭問道,“何香?”

不禁偷笑,那人還真了解公子的喜好。

這一問,卻讓那長跪不起的人局促起來。半晌,他方錯了搓手心,囁嚅道,“能、能讓她愛上我的香……”

“佳人另有懷抱?”無染方冰釋的語氣又降溫起來。

“是、是……”

“既然愛她,為何還要從中作梗?”

卻見那人驀地抬起頭來,雙眼猩紅,“那個男的!那個男的他不是好人!他、他成日流連煙花巷陌不說,還與他家寡嫂通奸!他是騙玲兒的!”

“再加一支讓那個男人猝死的香何如?”

“這……”卻見那男子怔了怔,滿臉通紅,似是激動。“那、那……就有勞公子了……”末了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一派胡言!”卻見無染一拂袖,厲聲喝道。說罷,瞧也不瞧那人,轉身便走。

我無限憐惜地看那幾近絕望的男子一眼,轉身跟上。

論是那男子如何在後麵淒切叫喊,他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依然一副雲淡風輕模樣。到了瑤宮府前,他一轉身,瞧我一眼,那眼神,澄澈得幾近無辜。

“乾嘛……?”我涼涼問道。

“你忘了乾什麼了?”

“……”

“去買糖人回來。”

便見那人娉娉婷婷儀態萬千顛倒眾生地進了瑤宮。

是夜,天朗氣清,風高月明。

我反複地擺弄著手中的糖人。那是在幫無染買的時候,瞧著那糖人實在是難得可人,便多為自己買了一個。

“表哥,出來!”玩夠了,我眼眸精光一閃,射向身後。

柳大公子冷著一張臉從一棵樹後走出。

“甚是無聊!途經此處,與你帶話,何來躲藏一說!”

我撇撇嘴,“表哥你的龜息術在我麵前沒有用處的,很不巧我早就學會了用氣息辨認你了。”

表哥俊臉一紅,在夜裡都能看得出來。

“什麼話?”我懶懶地趴在石桌上麵,抬眼斜斜地看著他。

他一蹙修眉,坐在我身側。

我拿手在他腦門上一拍,“我隻說偷窺是真,沒說傳話是假呀。”

“公子讓你去找他。”

我不滿地撇撇嘴,將手中糖人拋給表哥,對他一笑,“下次讓無染來找我~”

說罷,我拋下表哥,高高興興地去找無染去了。

“進來。”我剛到門前,尚未敲門,就聽到無染那醉如迷煙的聲音。

吱呀一聲推開門,無染正在拿銀針撥挑燭心。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燭光有些晃動,我便知你已到門口。”

我看著眼前這俊逸出塵的身影,似是決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息。微微一歎,這……是人麼?

“今日你為何不賜給那個男子香?”

“你看不出?”

燈火被他挑得明亮了些,他籠上綢罩,鳳眼一瞥,射向自己,無端地有些冷意。

我又是一歎。這人時喜時冷,時嗔時笑,當人令人捉摸不定。

“那人身上沾染十二種脂粉香,可見近日內多去煙花之地。且他雙眼猩紅,是欲望迷障之態,此人絕非善類。”無染見我沒有回答他話的意思,便自行說了起來。

“也就是說……那個男人的話,是騙我們的?他色字當頭,想要強占佳人?”

“不僅如此。我見他麵相,應是那家道日益衰敗的張家後人張濤。而他口中的玲兒,是此地富商千金的閨名,我曾聽說那家小姐已經定親,並與未來夫家的公子頗有情緣。隻怕他要的不僅是佳人,還是佳人背後的萬貫家財罷。”他修指輕佻燭火,燭的陰影在他如玉的臉頰上過渡迷蒙,他……竟能一眼看破諸多迷亂,直入內心。如此明鏡之眼,隻怕更甚過刀光劍影,犀利非常。

無染一撩鬢角,一轉眸,已然笑臉盈盈,“算了,還是說今夜叫你來的正事兒罷。”

他那語氣,閒閒地一拖,沒有來,有些曖昧。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我來不及惱怒,心跳微微加速。

“什……麼事?”

“給你配香。”他淺笑,移移蓮步,步步生花地來到我麵前。

“不要。”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嗯?”

“誰要像你染一身妖氣!”我實在是亂了心神,開始胡說八道了。

無染鳳眼染成了彎月,如玉纖指停在嫣紅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於是我不僅噤了聲音,還禁了動作。

無染緩緩俯身,湊到我的頸前,輕輕呼吸。我能感受到他纖弱的睫毛輕掃我的頸間,一瞬間,我連呼吸都是不敢了。

手抬了抬,終究沒有推開他。

良久,無染抬起頭,靜靜地注視著我。他似乎總喜歡這樣注視著彆人,細究一下他的眼神,當真清澈得不含任何意思。然就是這樣的眼神,於他而言,卻含著千言萬語。

“你……把衣服退到肩下。”他依然用那平靜無瀾的語氣靜靜說道。

“哈!?”

卻實在把我嚇了一跳!

臉頰轟得一下紅了個徹底,我撫撫胸口,感覺到心砰砰砰跳得前所未有的暢快淋漓。

“我聞不到你的氣味,無法給你製出世間唯你配擁有的香。”

免、免了吧……那香我不要了不要了。

“為……為什麼我沒有氣味?”

無染似乎沒有聽見我說話,隻是微微蹙起眉頭,輕輕淺淺道:“世人都有他獨有的氣味才是……心惡者則味濁,心善者則味清……”

我驀地感覺到他此刻身上的香氣,似乎不同於白天所聞。現在的香氣,已然不是花香,更像是………夏雨的味道?

不禁靈光一閃。

“無染……你身上有氣味嗎?”

“我也沒有……”

忍不住一勾唇,被我猜中了。怪道他喜歡不斷地給自己變幻香氣,原來是沒有本香的束縛,怎樣的香氣在他身上都如同天生而來。

“我做調香師十餘年,總是為世間諸多雜味煩擾不已。在我眼裡,濁氣為何?清氣為何?一樣讓我不能忍受,都是異味。卻沒有想到再能碰上與我一樣沒有任何氣味的人。”

有些莫名的高興。

今晚不知為何,竟被他帶得,心情捉摸不定了。

“溶月,你可願我為你配製世上最美的香?”

我連忙搖手,不用不用。

這樣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