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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下,始皇帝的麵色無法看清,李斯隻看到帝王搭在案上的手,隨天幕所言點著桌案,是個頗感興趣的表現。
布衣之身,居然僅靠三尺劍取得天下麼?李斯想著那句大丈夫當如此,又想起當年看見的那隻老鼠,同樣滿是塵土汙垢的環境,一介潑皮登臨帝位……
【從劉邦的發家史看,你會意識到他在某方麵堪稱可怕: 父親被綁將烹,他以“我父即爾父”要一杯羹,項羽怒極,無可奈何;不喜儒生,但用酈食其;入鹹陽欲享受,臣子勸阻後便克製;韓信要齊王位,大怒,張良陳平一人一腳他便按下怒火,說要什麼假齊王,給你真齊王便是。
及時的克己,合宜的用人,為解當下危局可以妥協一切。
與張良的一段對話更能表現這種特質,定天下之初眾人不安,覺得不一定能得到封賞,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
上曰:“雍齒與我故,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
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
雍齒擦了擦汗,哈哈,還有這麼一回事兒呢。
但眾人的視線也不在他身上,而在韓信,楚王一臉的難以置信:“陛下當年封我為齊王,難道不是真心?”
劉邦一驚,酒都醒了,張嘴就來:“怎麼會呢?說到現在,天幕的風格你還不清楚嗎,就愛以後世眼光揣度。時代相隔太遠,哪能知道千年前的老祖宗什麼樣子,咱們君臣一心這麼多年,我劉老三是個什麼人,大家最清楚。”
一乾臣子點頭稱是,陳平開始給韓信勸酒。
【痛恨欲殺也能忍下,為定眾人之心封侯。他的喜怒、欲望、行為好似都是可控的,在合理勸阻下都能按捺住,一切隻指向他想要達成的政治目標,有時是保命,有時是戰勝,有時是皇位。
理智到極致就是冷酷,逃命的時候把兒子女兒推下車,談判時言笑晏晏說我不在乎你把我爹煮了,政治動物的本能隻有向前,沒有不能舍棄的,沒有不能忘卻的,他是王,他要贏。
馬援評價劉邦是“無可無不可”,沒什麼是絕對不可行的,怎麼辦都行。
沒有永恒的敵人或朋友,普天之下唯有利益是絕對。
可以妥協,可以博弈,可以生殺予奪,可以順而化之。
雷霆雨露,不外如是。】
劉徹撫掌:“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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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沉吟:“朕還有許多沒有學到。”
眾臣無言,漢高祖如何不說,漢文帝那套您是學了個十成十,甚至比文帝還過分。百官在文華門前哭請,聲震闕庭,您直接把人下獄,廷杖死了十幾個文官,就問哪朝臣子像我們這麼憋屈吧。
已經奉睿宗於太廟之左第四了,就彆折騰了,好好當你的皇帝吧。
百官祈禱著,對未來事毫無所覺。
【而在這之外的,《史記》數次記載他“輕慢辱人”,年過六十的臣子求見,他踞坐洗腳,儒生來見,他摘其冠便溺,與人言常大罵,司馬遷在高祖本紀中如何寫其神武,就在其他人的篇目中同樣寫其輕慢。
畢竟天子從未遮掩過,帝王暴烈,讓臣子有善歸主,有惡自與,高居廟堂也不改綠林本性。
有人說都這樣了怎麼還有人跟著,沒辦法,他給太多了呀。老板罵你歸罵你,發工資獎金很爽快,大家也就捏著鼻子認了。至於儒生,這時候崇尚黃老,還沒到他們的時代,也隻能不輕不癢痛斥幾句拂袖而去。】
“司馬遷,高祖本紀。”劉徹彈著手中金杯,太史令司馬談抹了把汗,“是臣遊曆在外的小兒。”
桑弘羊上前:“是否令其斟酌筆墨?”
劉徹隨意擺了擺手:“天幕在此,遮掩又有何用,太祖功成至此,青史下何事不能言。”
【但他又無比鮮活。眾人麵前坦言三不如,“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病重欲死,說“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治不好就治不好吧,賜五十金,大夫你安心回去吧。
過往何其龐大,幾百位君主麵目模糊地陳列史書之上,但劉邦是色彩明豔的。無論是好是壞,潑皮還是聖明,無賴還是端嚴,於後人來說,他是一個明晰的、仿佛可以觸摸到的形象,嬉笑怒罵,千年猶聞。
正如劉邦功成名就路過沛縣時與老友縱情痛飲,擊築作歌,大風起兮雲飛揚,狂風起於青萍之末,漢初的草莽略一抬手,煌煌大漢,千裡江山。
而那些沉穩與狂放,寬仁與寡恩,恣情與冷酷,沿著劉氏血脈順流而下,造就劉漢王室一脈相承的刻薄與多情,玩弄權柄人心一如掌載天下。
畢竟草莽與英雄,寡恩與溫厚,從來隻在斬白蛇的一劍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