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紅梅開了,在銀裝素裹中,顯得格外醒目。
“今天感覺怎麼樣?”問話的是我的主治醫生,他是個非常幽默風趣的男士,從來不會讓我感受到壓抑。
“挺好的,如果能出去看看紅梅覆雪就好了。”我笑著回答。
這位向來健談的醫生罕見地卡殼了一下“總有機會的,今天才是京城的第一場雪。”
我沒有回答,隻是看著窗外沉思,我的身體我清楚,雖然他們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還一直在安慰我,但我知道,我估計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京城的雪落不到江南啊”我低語道。
鐘醫生換藥的手一頓,低下身子問道“什麼?”
我笑了一下“阿宴還在江南,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程先生應該快了,你要養好身體,他上次還跟我說想帶你去看海。”
精神不濟,很快我又睡了過去,再睜眼地時候就看到程宴知躡手躡腳地推開病房的門走進來。
看見我醒了他愣了一下“我吵醒你了?”
他應該回來的很急,雪落眉梢,肩膀一片水漬。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他連忙走過來扶著我,我搖搖頭“不是,是想你了。”
程宴知笑了起來,桃花眼彎了起來,讓我想到了他年少時的肆意張揚,如今那份屬於少年人的輕狂與不羈褪去,留下的是商場上如魚得水的程總的沉穩。
“沒想到出差一趟回來我們小徐同誌就會這麼黏人,早知道多出幾次差了。”說完自己又自我否定道“算了,出差要見不到你,太痛苦了,我不想體會。”
我笑罵了句“出息”
程宴知抱住我,將臉埋到我腰間低聲道“小程也想小徐了。”
我沒有說話,又手去撫摸程宴知的頭發,突然覺得他這樣好像一隻大狗狗,兀自笑了一會兒我推推他說道“程宴知,我想出去看雪。”
程宴知抬頭看我,我也看回他,從我有記憶開始,程宴知這雙多情的桃花眸中就隻有我,人人都說桃花眼的人薄情,可程宴知是這個世間少有的長情。
少年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說喜歡徐晚棠,從此喜歡了徐晚棠歲歲年年。
“好啊,今天穿哪套,青色的那套旗袍嗎?”程宴知問我。
“你挑吧,反正隻穿給你看”我隨意道。
程宴知扶著我下到樓下的時候,冷空氣迎麵而來,我卻感受到了自由。
我和程宴知並肩走到後院,拒絕了想給我打傘的行為,不一會兒,雪就落滿了秀發。
“阿宴”
“嗯?”
“你說我們這也算共白頭了吧?”
“算”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我笑了一下,轉身問他“你還記得高一那年的迎新晚會嗎?”
程宴知伸手替我撫掉肩上的白雪“記得”跟你有關的每一件事我的記得。
那年的迎新晚會,我們班抽到的是舞台劇,文娛委員不知道從哪裡搞了個本,說要演民國時期。徐晚棠被要求演女二——一位民國時期的大小姐。
那天徐晚棠一身白色旗袍,將良好的身材體現的淋漓儘致,拿著一把折扇,就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那個晚上有很多男生為徐晚棠呐喊,每一次歡呼聲,程宴知就跟身旁的周揚說一遍“我要娶她”“我程宴知這輩子活著就是為了徐晚棠”“你們就叫吧,反正最後娶她的隻能是我”。
“最後娶到你的不還是我?”程宴知頗為驕傲地哼了一聲。
徐晚棠抿唇一笑,跑著向前,轉身向後喊“程三歲你幼不幼稚。”
說完扶著樹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
我站在院中央的梅花樹下賞梅,等了一會兒還沒看見程宴知,我便走出去找他,看到了他正在和鐘醫生交談。
一身黑站在滿園的盛景中依舊能脫穎而出,挺直的脊梁像鬆樹。
看到我來了鐘醫生跟我點頭示意,很快他倆就散了,我站在原地等程宴知來接我,卻發現他紅了眼眶。
我明白了,鐘醫生把我的情況告訴他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扯了扯他的袖子說“阿宴,我想回家。”
程宴知緊緊抱著我,很用力,像是要把我揉進骨子裡,良久我聽到他哽咽地說“好,我們回家。”
京郊這個莊子是周揚送給我養病的,周揚的意中人偏愛紅梅盛開的畫麵,喜歡梅花高潔傲岸的品質,可我喜歡程宴知親手給我種的那一片海棠花。
整個京城無人不知,全京城海棠最美的在程家,是程宴知親手為徐晚棠種下的,每年春天盛開的時候,讓人流連忘返。隻是可惜了,自從程太太病了之後,春日的賞花宴便停了,無人再見過這番美景。
回到程家後我跟以前一樣,清晨起來品品茶,練練字,下午程宴知回來了就跟他一起在院中曬著太陽賞花,晚上就一起躺在床上相擁入睡。
一天下午,我看著光禿禿的海棠樹問道“我還能等到它在為我開一次花嗎?”
程宴知那日難得早歸,在臥室沒看到人,問了家中阿姨得知徐晚棠在後院賞花,放下手中的東西就往後院去,結果就聽到這麼一句話。
程宴知拉過徐晚棠的手和自己十指相扣,說道“會的。”
我聽了一笑,沒反駁,也沒說好,拉著他就往室內走“屋外冷,進去說話吧。”
後麵幾日我的身子越來越不好,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咳得越來越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