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山洪!(2 / 2)

他便又忍不住控訴了一句,“嗬,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

暴雨時節,不在大殿之中安坐,反而要上山來受這勞什子的罪,何其可笑!

明明太尉已經拒絕過他一次了。

倒是與他同在此地的韓瑗比他神態沉穩得多,甚至慢條斯理地將麵前的小火爐上烹煮的陶壺給取了下來,將其中的酪飲給倒在了杯中,令這帳篷內彌漫出了一股乳酪的醇香。

韓瑗小酌了一口,方才回道:“比起山上,還是山下的動靜更大吧。”

來濟哼了一聲,“的確如此。”

李治將留守萬年宮中的一部分侍衛都給派去了山下,令其協助於有司校驗渭河各處堰口、通渠、支流的情況,還額外征調了不少長安守軍參與到這件事中。

為了減少民眾對於遷移的抗拒,他將太史局的千人也全部征調到了這個盤查隊伍裡,力求能儘快確認,渭河各處河道是否有大水漫灌的可能,隨後將附近之人儘數疏散開來。

還說什麼落雨時間越久,這個遷移的決斷越有了憑據。

可疏散不是那麼好做的,畢竟這些人也未必會領陛下的情!

這些沿河居住之人,侍奉的田地就在附近呢,哪裡是能說走就走的。

以這些關中百姓所見,僅僅是一場暴雨而已,怎麼就到了遷居的地步了?

他們在田地之上的損失又要由誰來賠付呢?

近來的反對聲音還真不小。

來濟尤有怨懟,“我看此事和那位武昭儀脫不開乾係。太史令何以會自長安前來萬年宮,可不像是隨便就被陛下召來此地的。”

他既已站定了長孫無忌這一路,自然知道自己和誰是利益共通,對於武昭儀自然沒什麼好印象,眼下是又多了一出糾葛了。

他接著說道:“籍田禮上,韓王李元嘉為武德功臣請封,看起來是讓她琢磨著給自己更進一步了。隻是……”

韓瑗語氣淡淡,“這種越界之事,不是能夠隨便做的。”

大唐國庫的財力沒這麼充裕,去年旱災救濟加上近年間的邊地戰事消耗都不少。

倘若這出人員轉移非但沒有起到避禍的效果,反而讓這些關中百姓耽誤了農時,國庫是拿不出足夠的補貼來的。

現在提前墊付的些許,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到時候損害的,便是他們那位天子的名聲。

此種舉動——

就像是一場傾天豪賭!

“算了,”來濟喝了口熱飲,心中的煩躁之氣也被壓下去了不少,“有些人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又得了陛下的偏私,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看,長孫太尉見陛下下定了決心後,便一句話沒說呢。”

聽說在這幾日裡,長孫無忌唯獨說的一句也就是,他這人有點睡不慣行軍床,勞駕多給他拿兩床褥子。

陛下甚至親自前去探問了一番,真是好一出舅甥和睦的場麵,讓人完全看不出前陣子的朝堂上,李治還曾經給長孫無忌挖過坑,也看不出對於李治決定的這件事,兩人還有過意見相左。

既然頂頭上司如此沉得住氣,他們何必越俎代庖。

或許長孫太尉也在賭!

陛下近來的行事作風越發激烈,步步緊逼,但假若能讓陛下錯上一次,他就知道自己應當依靠於誰了。

這倒也未嘗不是一種好方法。

要不是抱著這種想法,長孫無忌也不會同意李治的這番行動。

想到這裡,韓瑗歎氣,“我也該多要兩床被褥的。五十多歲的人了,不比你們能折騰。對了,你那兒還有多餘的炭火嗎?”

來濟扯了扯嘴角,“這點,你得問陛下去。”

問問陛下,是否在借機對他們有所苛待。

到時候的反噬,可不是陛下這種年輕人能承擔得起的。

眼下住在群山高處,恐怕除了輾轉行伍的尉遲敬德老將軍,其他人裡,尤其是富貴日子過多了的幾個,或多或少有些不適應,更是個個都抱著一團怨氣。

睡不安穩都隻是最次要的了。

以至於夜半之時,當一陣奇怪的聲響回蕩在山間的時候,這些人一個賽一個清醒得快。

但奇怪的是,這聲響非但沒有很快消失,反是越來越重了。

頭頂是暴雨如注,時而雷鳴,山中聲響竟不亞於這密集的聲響。

因其未知,更令人感到一陣迫近而來的危機。

“快!快出營帳。”雜亂的聲音頓時在四周接連響起。

此種情形之下,但凡顧惜自己小命之人便絕不會忽略掉這動靜,個個匆匆穿好了衣衫行到帳外。

他們總得弄清楚發生了何事才能繼續睡下去。

來濟恐怕是其中最狼狽的一個了。

他的鞋子都穿反了,腳步踉蹌,還是被下屬生拉硬拽出來的。

但此時哪還有人有這等空閒去關注他的打扮。

就像來濟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已在腳步站定、頭頂傘麵撐開的那一刻,下意識地朝著火光最盛之處看去。

在那裡,他們那位陛下也已清醒了過來,此刻同樣神情凝重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但倘若他並未看錯的話,李治好像沒有那麼慌張。

周遭鐵甲重重,在夜幕中靜立,將其簇擁在光輝之間,衛士舉著的火把正將他眼中映照出一片瀲灩。

而他身邊的武昭儀同樣倉促起身,未加梳妝,卻也自有一派不動聲色的從容,發間金釵更是在此時反照出了一道刺眼的金光。

這懷抱著小公主的女人隱約吩咐了兩句什麼,便見身邊的宮人俯下身,捂住了皇子李弘的耳朵。

下一刻,一道雪亮的電光在晦暗的夜色間劃過,緊隨其後便是雷鳴響起。

來濟無暇再細看,飛快地將目光轉向了聲音發出的方向。

隻見驚雷電光張揚著自然偉力,在這一刻將這片山中行宮和其周遭的山嶺都給照得亮如白晝。

也就是那一刹那間,站在此地的眾人都看到了光亮之中那一處最醒目的東西。

不,不是一件東西。

群山沉寂,最為醒目的便是移動之中的東西。

可自山高之處還能看到的動景,又哪裡有多少呢?

那分明是……

分明是……

眾人隻覺脊背發涼。

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一個變調的聲音打破了僵持,高喊出了那個都已在心中給出的答案,“山洪!”

確實是山洪!

山洪像是李淳風所預估得那樣來了!

像是陛下所堅信地那樣來了!

暴雨侵襲,原本還算堅固的山體赫然出現了裂隙,山中澗流又在密集的落雨中泛濫。於是岩土之下的水流、山中溪流、泥石便都在瀕臨極限之際傾瀉而下。

頭頂的悶雷混著水聲隆隆,裹挾成湍急的激流衝進了整座山穀。

夜色裡分辨不清顏色,隻讓人瞧見那一刻的浪潮翻湧。

而下一刻,又一道電光在憋悶的雲層中炸開。

眾人視線之中,正見天穹傾倒,滾滾洪流肆無忌憚地衝入了萬年宮中!

——那是他們原本應當身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