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回到德國的那年的冬天,他和堇沫去了一個叫蹼趾的古鎮。小鎮環山,有溪,整個鎮子從山頂往下看就像一隻蜥蜴的蹼。因而得此之名。
手塚從不知道一個小鎮的名字可以美麗到這種程度。
這裡是堇沫的家鄉,一個養育了她十一年的地方。在蹼趾鎮的時候,他們常常坐在古老的大戲院的那個天井下麵曬太陽,然後聽戲台子上的人在上麵咿呀說唱。一排矮凳子長長短短的排列整齊。他們選擇了靠後的位置。兩個人在一群老人中間顯得格外高,如若坐在前麵,恐怕會遮擋所有人的視線。
唱戲的人總是不按照時間來演戲,等到下麵有十幾二十多個老人和小孩了,他們就開唱。身著彩衣的戲子從閣樓上跑跳下來,很快便進入了狀態。
中午的陽光會讓人困倦,他們總是聽到一半就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手塚睜開眼,看到堇沫靠在棕紅色的柱子上懨懨欲睡了。慵懶的像隻貓。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她卻也沒有醒,像極了鎮子裡那些慵懶的老人。耳邊聽慣的是孩童們嬉笑打鬨的悠遠。
在蹼趾,他們住在堇沫的家裡。一個大大的古宅,門口一直到明堂前都種滿了奇花異草,旁處還能看到淺見的小溪,一直從宅子裡流向外麵,與鎮子的那條小溪彙在一起。後院裡有一顆古槐,每當秋季,推開窗子就能聞見一陣陣幽香散放在空氣裡。鄰居家的老爺爺總是在午後和堇沫爺爺一起坐在樹下博弈。
手塚見到了堇沫常提在耳邊的爺爺。一個非常質樸的老人,喜愛古董。書房裡收集了大大小小的青瓷名畫,還有一隻特彆寶貝的陶製罐子。據說是漢朝時傳下來的。看到手塚的第一眼,就很滿意自己的孫女婿,不住的點頭,讓手塚害羞的紅了臉。
來到這個小鎮子,就再喝不了咖啡了。堇沫為爺爺和手塚泡茶。明前龍井在悠悠午後散發出氤氳香氣。爺爺扶著長長的胡須,端起品嘗後,點頭稱讚,“沫丫頭的手藝倒也沒有退步啊。”說完又搖搖晃晃去了裡屋。宅子有兩層,他們總是在吃過早飯後,午餐後,晚飯後在二樓的陽台上仰望古鎮後麵的蹼趾山。下午兩三點便在天井裡看戲,傍晚時手挽著手一起在溪邊的小路上徘徊,一起走那十字交叉的幾條小街。然後再沒完沒了看那乍暖還寒的夕陽沉沉的落入山腳。
溫厚的陽光把生活滋潤的柔順非常。
臨行前適逢遇上花燈節,滿街都是紅紅火火的花燈,把小孩子老人的臉映襯的如火如荼。堇沫很開心在冬日遇上這樣熱鬨的節日。
那天她特意穿了定做好的漂亮旗袍,像極了二十世紀從海上走來的繁花一般的女子,美好得讓人想把她藏起來。吃過晚飯她拉起手塚跑到街上歡歡喜喜的買了兩隻燈。舉起燈的刹那,手塚仿佛是回到了古時。長街兩道全是花樣百出,機關妙絕的燈,漂亮得讓人歎為觀止。似乎全鎮的人都出動了,街道上熙熙攘攘滿眼都是人。手塚和堇沫不一會兒就走散了。
手塚著急的想要找人,卻發現沿街香衣雲鬢,戲台上的女子統統換上了鮮豔的浣紗衣裳,頭上畫著金色梅花,一隊一隊穿梭在人群中,手中的燈忽明忽滅。耳邊笙簫浮動。女子們出行總是打扮講究,珠翠鬨蛾玉梅雪柳,還有貂蟬袖。聲音一起,她們便翩翩作舞。堇沫的旗袍突然閃現在眼前,瞬間覺得滿室光華,行走間又暗香在鼻尖流竄。卻隻一眼,便以沒入人群中再看不見。
手塚踏步追逐,四周再無此裝扮,洶湧人潮中放眼尋她,再無此人蹤跡。心下徒留惆悵。夜深人散,人群開始打道回府,燈花落儘,一個不經意回眸,那道美麗的身影,卻在零落殘浸的燈影下笑語吟吟看著自己。
所謂的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不過如此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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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堇沫爺爺之後,他們去了日本東京。手塚國光第一次把堇沫介紹給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手塚媽媽見過堇沫之後直叫好啊,“喲,小姑娘長得真水靈,來來來,快坐。”前些日子聽說自家兒子要帶兒媳回來,高興地從那天就開始忙活,雖然也沒忙些什麼,但是心裡一直對這天的到來歡喜的不得了。今天終於見到本尊了,心裡自然是不用說。
手塚的麵相比較像媽媽,性格比較像爸爸,說是像爸爸又不是完全像,和爺爺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轍。爺爺以前是警官,做事冷靜沉著。從小在爺爺的教導下長大的手塚雖然沒學得爺爺性格的十分倒也學得了七八分。隻是堇沫的那件事讓全家人有些意外。
家裡的人對堇沫是早就已經接受了。三年前當兒子從德國回來就已明確的對老爺子說他不會娶那些所謂的世家小姐,希望家裡不要為他擔心。自己深愛的那個女子遠在千裡之外的德國。此言一出,老爺子自是不同意。試問有那個女孩兒能夠經曆如此之久的等待,就算手塚堅決表示堇沫一定會等他,老爺子依舊沒有退步。凡是沒有準則,在事情未成定局之前,一切可能都是有的。但是手塚爺爺沒有作明確的答複,他似乎也想看看孫兒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