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實在是個很乖的孩子，除了不愛說話，脾氣冷冰冰的，心裡藏了很多事情，有點自閉傾向之外，也就沒什麼缺點了。

長相也不錯，小狐狸雖說不是視覺動物，但怎麼說，可愛漂亮的孩子也比皺巴巴的老人頭好——比如說那個幾年前見著的已經六十多的薑尚師弟。楊戩從上山以來，說過的唯二的話語，一句是師父，一句詩師叔，就連玉鼎問他要不要拜師，小孩兒也隻是很酷很認真地點點頭，然後很恭敬地行了大禮。

六七歲的楊戩，雖然總是板著一張臉不怎麼喜歡笑，但是年紀擺在那裡，怎麼看都是一副粉嫩嫩小孩子的模樣，極黑極深的黑色眼瞳，看起來和玉鼎還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玉鼎的眼瞳中，是看透了世事的淡漠，楊戩的眼中，卻是被壓抑著嚴謹規矩的漠然。

小狐狸平日裡在楊戩麵前，都是用狐狸模樣出現，雪白雪白的一團，晃著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黑烏烏的眼睛——以至於楊戩很長一段時間，一直以為自己這位師叔隻是一隻會說話的狐狸。

於是，很順理成章的，某日，小楊戩見到小狐狸化成人形的模樣時候，那張冷冰冰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類似於驚訝的表情。那時，光溜溜的小狐狸站在水裡，溫熱的泉水浸著身子感覺很舒服，略略眯起的眼眸，眼線微微上挑，流轉著淺淡的笑意，淡粉色的唇瓣淺淺抿著，唇角卻像是帶了笑意，自然地彎起，銀色的長發披散在水麵上。十三歲少年的模樣，已經有了應該有的模樣，白皙的肌膚緊實，藏著不可預見的力量，偏偏看起來纖細而又孱弱。

看到楊戩，泡在水裡的小狐狸很自然地撇撇嘴角，擺擺手召喚小狗一樣地把呆楞狀態的師侄召喚了過來，然後自己變成一團白球蹦到楊戩身上。眯了眼睛打起瞌睡。濕漉漉的銀色絨毛，打濕了整個人站在了水裡的楊戩的肩膀——好嘛，小狐狸泡溫泉泡困了，又舍不得離開，一個人站著睡坐著睡總是有些彆扭。現在枕頭自己來了，小狐狸自然卻之不恭。

很溫暖——小楊戩略略勾了勾唇角，抬手戳戳眯著眼睛睡覺的小狐狸，然後捂了被撓出幾道白痕的手，第一次笑得開朗。

玉鼎之於楊戩，是個好師父，卻，不是一個好的親人。

他關心的在乎的，給予了所有的溫情的，是小狐狸。所以，他教給了小狐狸喜歡的楊戩他所會的一切，他會在楊戩不明白的時候指出，卻不會在楊戩練習的時候像陪著小狐狸一樣手把手教導；也為了給楊戩找法寶而跑去搜刮自家師弟，卻不會像是對待小狐狸一樣，即使自己不擅長煉器，也還是會努力地偷偷摸摸地，想要親手煉製一把強大的法寶給小狐狸；他會在楊戩受欺負的時候去教訓欺負自家徒弟的人，但是，他也會為了楊戩的成長，毫不猶豫地將他扔進妖獸聚集的危險之地。

楊戩敬仰他崇拜他，仰望著他，卻沒有辦法生出那種親昵。那種，以前一家團聚的時候，和父親在一起的儒慕之情，和哥哥在一起的雀躍，和母親在一起的留戀，和妹妹在一起的寵溺，統統，沒有辦法。

玉鼎知道楊戩需要什麼，卻從來不過問，他，想要什麼。

其實，現在的他想要的，雖然現在還不是很清晰，卻也模模糊糊地記起，不過是，另一個人的溫度。微笑也好，讚賞也好，擁抱也好，親吻也好，依靠也好，想要的，不過是一個人，真正地看見的，是自己這個人，不是彆的，隻是楊戩。

小楊戩笑過了，安靜地站在水裡，感覺到身上衣服潮濕黏答答的感覺，板了臉不再動彈。隻在肩上感覺到小狐狸柔軟的肚腹，隔了一層濕濕的衣服，貼在自己的身上，平緩地起伏著。

好吧，也許自己這個師叔確實有些不太靠譜……

六七歲模樣的小孩大人一般皺了眉，搖搖頭深沉地歎了口氣。看了睡夠了的小狐狸從自己肩膀輕巧地落下，晃晃身子，又變成了毛茸茸蓬鬆鬆的一團。那雙黑烏烏的大眼睛愜意地眯了起來，蹲在地上舔舔自己的爪子，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板著臉的小孩兒從溫泉水裡淌上來，水波慢慢漾開。

楊戩站在了岸上，之前被水壓得有些難受，胸口還有點悶，而身上全濕了的衣服也令他覺得很不舒服，衣服的下擺還滴滴答答地滲著水。偏偏始作俑者，還在那兒若無其事地睜了黑烏烏圓溜溜的眼睛看了自己。楊戩雖不是嬌生慣養，卻也沒有受過這樣的事兒，再加上之前那一瞬間感覺到了的溫暖……心裡，似乎冒出了一種叫做委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