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少府拿著紙的手在微微顫抖。
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們確實都迷信,但傳聞中有異象和自己親自看到,那是兩回事。
況且之前半年都好好的,怎麼今日突然顯靈了?難道是地府出了變故不成?
將作少府仔細看了看紙上的字跡。
他見過始皇帝陛下的字跡,是這樣的沒錯。而且紙張自行飄來這件事做不得假,確實是陛下顯靈了。
更重要的是,紙上還蓋了陛下的私印。
這方印鑒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是被掛在陛下腰間,隨他一起封存在了棺槨中的。不僅如此,停放棺槨的大殿如今也已經徹底封閉,誰也進不去。
將作少府深吸一口氣,捧著那張紙匆匆離去。他要趕緊遣人將這封信送去鹹陽,給二世陛下過目。
始皇回到了殿中。
嬴稷感慨道:
“政兒你看生前你把他們給嚇的,撞鬼了都不忘把陪葬品好好放下,不敢摔了。”
始皇:……
嬴稷這會兒看樂子看得高興,但沒過片刻他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啊,你怎麼就把你自己的那封信拿出去給他們了?寡人呢?寡人寫的你怎麼不拿?”
始皇:當然是因為朕不想拿。
曾祖父寫的都是廢話,有什麼好拿的。
嬴稷不滿地說道:
“政兒你這樣就不對了,就算寡人寫的是廢話,那也是耗費了很多功德才印到紙上的!不給阿蘇看看,那多浪費?”
始皇敷衍地點了點頭:
“那您等扶蘇派人來搜查大殿吧,到時候他就能看見了。”
孝公也拉偏架:
“你那紙放在箱籠裡呢,要取出來還得先把箱子打開,再拿出去。政兒功德雖多,也不好這麼浪費。”
光是送一張紙出去就不知道耗費了多少能量,再來這麼一通複雜的操作,實在沒有必要。
嬴稷見祖父都發話了,隻好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地府一個時辰,陽世就過去一天了。
正巧驪山陵就在鹹陽隔壁,來往非常快捷。始皇不過應付了一會兒曾祖父的抱怨,又陪其他幾位先祖聊了片刻,那頭的扶蘇就已經收到了將作少府命人加急送來的信件。
他猝不及防地拆開,看見熟悉的字跡和印章,險些失態。
將作少府還送了一張字條來,簡單說明了地宮中發生的事情。他能推測出的內容,扶蘇自然也能,因而一眼便可確定這是父親親手所寫。
扶蘇立刻喚來了長子橋鬆:
“朕要去一趟驪山,國事便托付給你。”
橋鬆:!!!
橋鬆當即勸阻:
“父親,你不要做傻事!”
扶蘇:?什麼東西?
橋鬆苦口婆心地勸他:
“我知道您很思念祖父,還覺得自己反正年紀大了,早點死和晚點死沒有差彆。但祖父生前便說了不許您糟蹋身體,您難道要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安息嗎?”
扶蘇:……
嬴稷笑得直拍旁邊一人的大腿:
“橋鬆這小子真是有趣,這個崽子寡人也很喜歡。”
嬴柱生無可戀地推開他爹。
不是,他剛剛不都躲去彆的位置了嗎?怎麼這次被拍的還是他啊?
嬴柱仔細回想了一下。
好像是方才他們因為政兒出門去的緣故,都起身來到殿門口圍觀。等政兒回來,大家又各自落座。
而他,習慣性地坐到了他親爹身邊。
嬴柱:我真是上輩子欠他的。
光幕中扶蘇被兒子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氣,揉了揉額角:
“誰跟你說朕要去驪山陵給你祖父殉葬的?”
橋鬆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他乾笑一聲,辯解道:
“父親方才說國事都托付給我……”
這整得和說遺言似的,也不怪他一時會錯了意。
扶蘇不由無語:
“朕是要你這個太子監國。”
非要他說得這麼明白才行?
蠢兒子真是沒救。
陛下要離京,宮中很快準備起來。所幸隻是去近處的驪山陵,準備工作做得很快。
其實宮中早就做好了陛下會時不時去一趟驪山陵的準備,半年下來陛下都沒提這件事,反倒叫眾人很不習慣。
當初始皇帝還在世的時候,還是太子的扶蘇非常黏人。始皇每次巡遊,都要把太子帶上,父子倆就沒怎麼分開過。
半年前始皇帝駕崩時,鹹陽城中還流傳過一則謠言,說是太子扶蘇因受不了父親離世的打擊而一病不起。
這個謠言聽過的人都覺得很可信,鬨得臣子們都真情實感地慌亂過一陣子。直到閉門守孝的太子煩不勝煩,親自出麵辟謠才消停下來。
可見在大秦眾人的印象中,二世陛下確實就是個離不開爹的小可憐。
現在扶蘇陛下終於忍不住要去驪山陵了。
侍奉多年的老侍者鬆了口氣:
“您去看看始皇帝陛下也好,免得在宮中憋久了心裡難受。”
扶蘇:。
扶蘇開始思考,自己在這群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
地府中。
嬴稷調整了一下姿勢,正襟危坐:
“寡人這樣,是不是顯得精神多了?”
玄孫都要過來了,他可不能繼續這麼不著調。之前政兒蘇醒得太突然了,沒給他裝模作樣的時間,這次怎麼也要維持住穩重長輩的形象。
所有人就這麼看著他折騰。
片刻後,嬴柱點頭:
“是精神,太精神了。我那天從隔壁位麵弄了點治這個毛病的藥,父親你要不要吃一顆?”
嬴稷沒聽明白是什麼藥,還待細問。
那頭子楚也慢悠悠地提醒道:
“阿蘇是活人,隻怕看不見我等,祖父還是彆忙活了。”
人都忙完了他才開口。
嬴稷不以為意:
“政兒都能給陽世送信了,肯定能再找到讓阿蘇看見寡人的法子。”
他對這個完成了老秦家幾百年夙願的曾孫非常有自信。
子楚眯了眯眼,懷疑自家這個老流氓祖父在裝瘋賣傻,捧殺他兒子。
看熱鬨不嫌事大是吧?
方才隻是給陽世送了封信,就鬨出那麼多動靜來。現在黃泉府君還沒發現異常,等那頭發現不對了,肯定要過來找麻煩的。
昭襄王不想著幫忙遮掩,還在攛掇政兒繼續犯禁。說沒有彆的意圖,傻子都不信。
恐怕是想著黃泉府君一向禮遇每個位麵的始皇帝,由政兒帶頭犯禁,府君也沒轍。而他,便可以跟在後頭占便宜了。
在場的都是人精,自然都看了出來。
嬴駟立刻一巴掌呼他腦袋上:
“你消停點!”
嬴稷被他爹拍得差點腦門磕到案幾上。
始皇看了他們一眼,沒有開口。
諸位長輩恐怕是對他有點誤解,即便他有法子叫扶蘇看見魂魄,也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他兒子隻要能看見他就夠了,看什麼其他人?尤其是某個覬覦他兒子的家夥,還囂張到當著他的麵說“這要是寡人的兒子就好了”,自己沒兒子嗎?
氣氛一時間緊繃起來。
孝公輕咳一聲,打圓場道:
“稷兒彆鬨,不要給孩子太多壓力。能與陽世通信已是意外之喜,不可太過貪心。”
比起其他王侯家族,嬴秦已經算和樂融融的了,底下兒孫們鬨點小矛盾不算什麼。大家都是當過國君的人,說一不二慣了,不鬨矛盾才是怪事。
眾人都很給大家長麵子,氣氛逐漸恢複融洽。
孝公又問起始皇:
“阿蘇要來,你預備如何?”
扶蘇到了驪山,就能隨時和父親通信了。想到他們父子倆平時的黏糊勁,大家十分懷疑扶蘇會把公務都挪來驪山處理。
這還真沒什麼困難的,畢竟驪山離得近。
因為始皇喜歡巡遊的緣故,這些年朝中都習慣陛下和太子不在、獨留太孫橋鬆監國的情況了。
巡遊時,父子倆一般也都是隻處理要緊的大事,尋常小事交給橋鬆去辦。現在隻是二世皇帝獨自居住在城外的驪山而已,比巡遊時還更方便些。
理由都是現成的——扶蘇身體不好,年紀又大了,需要在清靜之處休養。
彆看驪山陵在後世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其實在秦朝時,上麵是有地上建築的。亭台樓閣、花園景致,甚至還有個從周圍大河裡引水而建的大型池塘。
雖然因為地宮尚未封土的緣故,大部分地麵建築還未如預計中那般開始建造。好在仍有不少區域已經封閉,且成功完成了地麵的修建。
扶蘇要來,也不需再新建宮室居住,直接有現成的宮殿在。
然而始皇卻眉頭一皺:
“驪山陵陰氣重,阿蘇怎能常年住在這裡?”
眾人:……
那我們還常年住在地府呢。
不過始皇的顧慮也有道理,扶蘇畢竟是體弱的活人,偏偏地宮這邊又和地府互通。活人待久了不一定有影響,但能不多待最好還是不要多待。
始皇原地踱步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本位麵的始皇陵大體分成了三個區域。
外城區是兵馬俑等叢葬坑,以及群臣的陪葬坑。中城區是仿照天下山川所建的大秦疆土模型,水銀河便在此地。
內城區是複刻的秦王宮建築群,正中是秦國舊都雍城的王宮模樣,目前作停靈用。周圍一圈是其他宮殿,像北側就是玄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