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儀式現在開始!奏國歌!全體都有——行注目禮!”老孫頭兒那沙啞的聲音透著威嚴,不失當年對越自衛反擊戰時的老排長風範。
《義勇軍進行曲》那清亮的小號前奏緩緩響起,聲聲躍上如水洗一般的明澈天空,盤旋在南山鎮這個周一的清晨裡。
在雄壯的國歌聲中,初升的太陽普照大地,迎著緩緩升起的國旗,迎著操場上一張張明亮且稚嫩的麵容,仿佛在說:同學們!雖然我已四十五億歲了!但在攀過地平線,和你們相遇的每一天!我和你們——都是一樣一樣年輕的!拚搏吧——少年!
又是新的一周,每每這個時刻,路開晨內心都會滿懷希望,憧憬著即將開始的學習和生活,甚至更遠的將來。
十三歲的他,最大理想有兩個:戰鬥機飛行員和機器設計師。
對於第一個理想,他自知近視眼已經沒戲了;對於第二個理想,不僅是他,還有白小堃,都幻想著長大後能設計出真能變形成機器人的汽車和飛機。
在這樣對未來的中二憧憬中,剛升初中的他們就立誌要考入海雲縣一中,因為隻有這樣,才可能考上教人設計機器的厲害大學,然後他們就可以造出變形金剛一樣的厲害機器人了。
不過以他們現有的年齡層次,理想基本等同於異想天開。他們當然不會認識到:在市場經濟大潮中,工業產品的功能性首先要符合大眾需求,即使他們夢想的東西能做出來,也大概率會被市場無情逐出,成為理想與情懷的祭奠品。
但——彆忘了,莽莽四十多億歲的太陽係中,渺茫的小概率事件也會讓當初一隻拳頭大的小球,在與宇宙塵埃漫長的碰撞融合中成長為當今氣象萬千的藍色行星,她的名字——叫地球。
此時,這顆藍色星球上這個叫南山鎮的小地界兒,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初中小孩兒正在操場上節奏不齊地做著跳躍運動。於是又聽見那滿操場的鑰匙串像茂盛草叢裡的蛐蛐叫一樣響成一片。
白小堃和路開晨自然也在其中,但這哥兒倆汲取了上禮拜丟鑰匙的經驗,一人栓了根繩子在褲帶上。尤其是白小堃為了腿長,總習慣襯衫掖在褲帶裡,那條白線繩分外紮眼,配著腳底的白旅遊鞋,土得鄭重其事;相比之下路開晨就好多了,他的襯衫習慣於放外麵,所以隻露出半截繩子,土得較為休閒一些。
度過了這個清爽的早晨,本周還有兩件重要的事——發校服和板報評比。
發校服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校服代表著中學生的正式形象,雖然南山中學的秋季校服和機器貓藍得完全一致,但這絲毫不會減弱它的身份象征。
板報評比自然不用說了,往小裡說是對他們板報組團隊的勞動認可,往大裡說是升入中學後這個新班集體的第一份榮譽。
一天的課程在活潑且嚴肅的氛圍中推進著,知識的海洋無邊無際,而這群初一生,他們才剛剛啟航。
曆史課上,白頭發老師講了氏族公社。路開晨聽得入神,他不禁疑惑:為什麼幾千年前的氏族公社聽起來比現當今世界還要文明?他們沒有私人財產、沒有階級、沒有剝削、禪讓唯賢......這簡直就是人類文明史的田園牧歌時代!再看看電視上的國際新聞,美蘇冷戰、兩德對峙、巴以衝突、非洲難民、原油泄漏、海洋汙染、環境惡化......人類怎麼還越發展越倒行啊?與其這樣,乾嘛還發展科技?回到原始社會多好多環保。
又一想:不行,那時沒漫畫書、沒任天堂、沒電視、沒動畫片,難得吃飽一頓,吃飽了也沒事乾,隻好圍著火堆嗷嗷跳舞......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對於問題也隻能看這麼多了,真應了小辮兒那句話:摘了眼罩能看清幾米?
下午是老孫頭兒的體育課。這班孩子還以為會像小學那樣:象征性的做完準備活動後,解散,踢球兒去吧!
顯然老孫頭兒沒打算放羊,讓他們嘗試了一下對自身體力極限的挑戰——長跑。
韓梁宇整完隊報完數,老孫頭兒講解了長跑的節奏控製和呼吸方法,他強調保持慢節奏的深呼吸會延緩體力衰減,如果呼吸一亂會消耗額外的體力,造成體力急劇下降。最後他問大家都懂了嗎?答:都懂啦!
準備運動集體慢跑一圈熱身後,男生開始正式操練一千米。跑過第一圈,節奏呼吸大法開始失靈,懂也白懂了;跑完第二圈,已經集體亂喘氣,感覺地球上的空氣突然變得不夠用;最後二百米,要不是女生們站在邊上起哄喊加油,激勵著他們彆丟麵子,真想爬著過去。
踉蹌地跑過終點,老孫頭兒給每個人都掐了表,管他快慢的,過了終點線就是勝利。
第一第二不用說,肯定是韓梁宇和侯大勇,他倆落了彆人足足有半圈。班長眼鏡兒也在邊上朝接近終點的男生喊加油兒——人家班長才是真心實意地喊,和小辮兒那一夥兒喊的語氣都不一樣。
路開晨過了終點後,彎著腰雙手支著腿,低著頭垂死呼吸。他好歹有點兒輕功底子,尚且站得住,白小堃也顧不得地上的土,乾脆就坐在操場邊上歇著。
老孫頭兒招呼韓梁宇和侯大勇去帶一下還沒跑完的同學。這倆輕輕鬆動跑到正仰天長哈的胖墩兒馬躍身邊,一左一右像保鏢一樣護航著重量級人物。
白小堃盤腿坐在地上,看著他們一邊咧嘴喘氣一邊說:“這大長腿,整個兩隻非洲大鴕鳥兒!”
路開晨支著腿,抬頭看了一眼。果然,那倆家夥踩著節奏踮著彈性步的樣子甚是瀟灑,和中間扭噠的馬躍形成了鮮明對照。於是想起了《動物世界》片頭裡配著動感音樂,兩隻大鴕鳥提著一身羽毛甩著兩條大光腿,步伐優雅地飛奔在非洲大草原上的樣子。
想笑,卻沒多餘的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