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是鷹衛隊要捉拿七八十年前的餘黨,棺木難掘,就去抓他們的子孫後代。
赤緹忿忿,打算換個人罵,老將軍又一句話把她堵了回去:“鷹衛隊隻是想要抓一個‘亢龍刀’回去交差罷了,惡人亦有惡人苦。”
人愈老,心境就越放寬平和,老將軍覺的各人有各人難處,麵對要追殺他的人,也都要尋出些“身不由己”的理由。
當今皇帝皇帝沉迷酒色,日漸虧空。太上皇貪戀權勢,蠻不講理。鷹衛隊是太上皇一手扶持的利刃惡犬,無論主子再怎麼無理的要求,都要給他乾出個結果來。
隻不過太上皇那個夢是真的。
老將軍扶著織機,一雙眼瞧著那長身玉立的公子。如鬆如柏,依稀可見故人的影子。
隻是印象中太子之後,眼神中常帶憂鬱,看向北國鷂都,而此人目光清平,空空蕩蕩,隻裝了一個身邊的年輕女孩兒。
他揚聲問李驚風:“敢問這位年輕公子,祖籍可是東邊的匡州笑鎮?”
時隔八年,現今還是第一個人在他麵前提起“笑鎮”,若不說,李驚風自己都要忘了,他隻記得曾在光華流轉的笑屍山,已經忘卻還有一個笑鎮。他道:“我沒有祖籍,就是被丟在那兒的孤兒。”
李驚風講話時,目光掠過站在角落處的白相師,對方眼睛微眯,像是在笑。
老將軍身軀一顫,他喃喃道:“是了,是了……”
“你是鷂都北太子的孫子!”
他繞過織機,白發老叟朝弱冠後生拱手下拜。
李驚風倏然明白昨夜白相師對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他壓下心中驚愕,道:“老人家,你講錯了。”
“沒有講錯。我昨夜重觀長歲星,亢龍刀仍跳脫在外,而北太子的遺孫,就在我們之中,”白相師揚聲道。
“北太子離開鷂都時八歲,三十八歲時候,誕下一子,其子早已忘卻複國往事,紮根笑鎮之中,可惜但是賦稅徭役繁重,義上心頭,遂參加了笑鎮鄉鄰的起義軍,無奈妻懷幼子,幾番輾轉,將你送回了笑鎮。”
“——拜托山下的老神仙收養。”
已經模糊了的笑屍山老婆子音容笑貌似再現。
白相師道:“你今年應當是二十一歲。”
他道:“兵馬齊備,江山搖搖欲墜,太子,複國在望,著快登基。”
告訴尋常人,他其實是流落凡間的王公貴族,莫說狂喜,麵上也有失態。而李驚風仍然不卑不亢,直視著白相師,冷然道:“前人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告訴後人了。”
“我說講錯了,就是講錯了。你們要尋一個由頭,可以找旁人。”
世異時移,也沒有人知道站在那裡的,是不是舊血統。
“這不一樣。”白相師往前走,斷掌搭在了李驚風的肩上,他道,“你不想要萬民之上,不見蒼生夙願,你不過是笑屍山尋常男子,碰巧帶了北太子的血統。”
他貼近李驚風的耳朵,用隻有二人聽到的聲音道:“這些都可以是真的。可你不想碌碌無為,一輩子都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雲霽,四十二年後——她重新離開你,去往小瀛洲。這是假的。”
昨夜白相師的話曆曆在耳。
他想要……讓自己的小神仙留在人間。
留在他的身邊,讓她不會再飛走。
“你……”白相師還想講話,忽而門口一陣喧嚷聲。
是剛離去的小乞兒。
他在門口探頭探腦,看到了給他餅的赤緹,小聲喚了一句:“姐姐!”
雲霽知道,麻煩來了。
日出後天漸暖,小乞兒脫了那件裹著的長衫。他身子矮矮的,身上分明還有肉,但卻格外頭大身小,像是各長各的,不知道又去哪裡討要來了肉餅,嘴側還有肉渣剩餘。
赤緹自從讓鐘伯離開後,她花錢大手大腳,自己帶的銀兩和首飾都已經當完了,旁人看她一副窮酸樣,極少有主動和她搭話的。赤緹笑道:“快進來玩兒!”
乞兒看到她,又把頭轉回去了。
他對外邊的人喊道:“官爺,你們要抓的賊就在裡頭。有個老不死的和幾個年輕的!”
赤緹臉上的笑即刻僵住了。
向來以己度人,覺得萬事都是恩還恩,仇報仇的她,不明白早上剛收了她了五吊錢和一個酥油餅,祝她“善人發財,好人長壽”的小孩兒,不過幾刻鐘,怎麼就帶著鷹衛隊,把她給賣了。
雲霽早早那一句被她忽略了的“你不該給乞兒東西”,也如驚雷般炸響。
他難道看不出來,鷹衛隊那一排寒光凜凜的長刀,落到他們手裡,不管清白與否,都沒有“發財長壽”的命了嗎?
赤緹此刻體悟到,原來這就算是“恩將仇報”。
“官爺,那單子上說的‘黃金百兩’什麼時候給我?”乞兒抓著鷹衛隊士兵的衣擺,餘光沒再看赤緹。嘴邊肉渣隨著諂媚的笑容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