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琰發起了高燒。
綠蕪、奶娘與趙琰坐在一輛車上。不知是出京時落在車頂上的果子甜瓜讓趙琰受了驚,還是這路程過於顛簸,從出生起就病病歪歪的趙琰就已經吃不住了。
小孩渾身滾燙,奶娘已經嚇得麵如土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還是綠蕪尚存些理智,跑下馬車便衝到了趙疆馬前,險些驚馬。
“二公子高燒不退,求二爺賜醫!”
趙疆扯住韁繩,“知道了。”
他給了一旁鄧瑜一個眼神,鄧瑜便領會意思,轉身去尋程勉。
趙疆淡淡看了眼伏地不起的侍女,“再如此驚慌失措,你就不用留在二公子身邊了。”
綠蕪額頭貼地,不敢動彈一下,隻聽得耳邊的馬蹄踏在地上的“噠噠”聲。
很顯然,趙疆已經走了。
她這才抬起沾滿灰土的臉來——二公子病了,二爺竟然連看都不看一眼麼?
隊伍依然是正常前進,程勉隻能從他的馬車上跳下來,背著藥箱子奮力追上前頭趙琰的馬車,累得氣喘籲籲。
“沒有大礙,我開兩劑藥,隻消不再發熱便好了。”
藥是奶娘喝了,再喂趙琰,這便折騰到了晚上,好歹將趙琰的高熱退了下去。
前行的隊伍也終於停了,埋鍋造飯。
綠蕪和奶娘在車上抱著終於睡著的趙琰,猛地聽得外頭一陣鼓噪大嚷,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見了恐懼。
綠蕪壯著膽子撩開簾子。
林地中央的篝火已經燒起來了,炊煙和飯香彌散開來。士兵們聚集著,圍成個大圈子。
又是一陣轟然,吼叫、鼓動、敲打馬鐙和拍打胸膛的聲音。
綠蕪煞白著臉,又聽了會兒,才發覺那是在喝彩。
他們是在看摔角。
車廂裡的二人鬆了口氣,綠蕪嘀咕道:“也不知是誰在比武。”
奶娘驚魂未定,“是嘞,這荒郊野地的,可真有精神。”
那頭又是一陣轟天的叫好,綠蕪聽出這圍觀的人還分著兩撥,一撥喊“鄧瑜使勁”,另一撥喊“二爺壓住了”——
二爺?!
綠蕪又把放下的簾子掀起來。
那頭的比武大約是車輪戰,好幾個已經上過場的鐵衛坐在一旁觀戰,此時,他們領頭的鄧瑜也敗下陣,從人群中退了出來。他們都是隻著下裳,脫了上衣,露出精壯的肌肉和臂膀。
歡呼聲直衝進來,剛睡著的趙琰醒了,“哇哇”大哭。
這時綠蕪才看見最終的勝者從人群中走出,正朝向馬車這邊。
她慌忙地放下車簾。
鄧瑜他們還光著膀子耍,趙疆則披了衣服,草草一束腰帶,朝著趙琰的車走過來。
“哭得挺有中氣,想來是沒事了。”他撩開簾子看了趙琰一眼。
綠蕪隻敢看一眼趙疆身上有些潦草的袍子就不敢再看了,她低聲道:“程大夫囑咐,二公子受驚啼哭,容易再起高熱,還是有些危險。”
趙疆的眉頭便跟著皺起來。
車外的冷氣隨著他撩開車門簾的動作流進來,趙琰哭得更厲害了,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奶娘怎麼拍怎麼哄都不起作用。
綠蕪還要說什麼,不待開口,便覺車廂一陣晃動,站在車廂外的男人已經上來了。
趙疆的語氣很不耐煩:“都出去。”
綠蕪反應過來,趕緊一拉嚇呆的奶娘,兩人飛快地下了馬車。
***
車裡,四目相對。
趙疆瞪著哇哇啼哭的嬰孩,頗覺這孩子麻煩。
“再哭就把你丟出去喂狼。”他威脅道。
當年趙琰就體弱多病,他也不過是從那道士那裡拿了塊玉玨給他,之後再沒理會。甭管王府的管事和大夫們如何折騰,總算是將這三災八病的孩子帶大了。
趙疆本人是從沒體會過帶孩子的艱辛。更沒哄過一個話都聽不懂的孩子。
他鼻子也小,嘴也小,顯得那巴掌大點的臉上眼睛更大了。細看,瞳孔帶著一點淺棕色。
因為發燒生病,趙琰連奶膘都瘦沒了。動物的幼崽都是胖嘟嘟的才喜人,這孩子瞧著還不如一隻小狗兒可愛。
趙琰還太小了,弱不禁風得看起來一根手指頭就能戳死。
哭聲漸止。
趙疆盯著這聽不懂人話的孩子,他正用嫩嫩的手抓著趙疆剛剛伸過去的食指,發出“咿咿呀呀”的囈語。
綠蕪和奶娘站在車下,悄悄地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綠蕪忍不住有點跑神。
——剛剛二爺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實在嚇人,他一上車二公子就沒聲兒了,不會是給捂住了吧?!
“你們自去尋地方睡覺,明早再回來。”
車裡傳來二爺的聲音。哪怕二爺本人沒看著,綠蕪也連忙拉著奶娘跪地上磕了一個頭,順便把自己剛剛那荒謬的念頭晃出腦海。
然後急匆匆爬起身來就走,聽見背後車上傳來一聲嬰兒的“咯咯”笑。
綠蕪腳底下一個拌蒜。因她腦子裡又不受控製地冒出了二爺抱著嬰兒哄孩子的模樣,還是將身旁的奶娘換上二爺那張臉的版本。
她像兔子一樣跑了。
真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