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些天一直困擾著趙璟的情緒終於消失了。
——對弟弟的嫉妒,在他開始學著將他當做炭球來看待的時候消弭殆儘。
為了給弟弟找到合適的玩伴,避免他在父親一離開車廂就發出不滿的假哭,趙璟在向父親陳明緣由之後,把炭球也喊上了馬車。
或許是因為這段長途旅行中的大多數時間都被關在籠子裡,炭球的身量並沒有長得太快,還是一隻小奶狗的形態,肥得倒是很紮實,肉滾滾圓墩墩的。
趙琰也對他的新陪玩非常感興趣。
第一天,他試圖拽炭球的尾巴毛,被炭球一腳踩在臉上,氣得嚎了一個時辰。
第二天,他準備趁趙璟不注意把炭球推下車,被炭球靈活閃躲,自己的腦袋磕在窗框上,又哭了半個時辰。
第三天,他企圖從炭球的小碗裡搶走帶肉的骨頭,終於被奮起反擊的炭球壓倒——
炭球的體積和趙琰差不多大,雖然都是幼年體,但趙琰是個隻會吃奶的小嬰兒,炭球已經是一隻會啃骨頭的小狗了。
小狗VS小孩,小狗勝。
炭球是一隻聽話的小狗,它知道趙琰是不能咬的,因為他身上與自己的小主人有同一種氣味。
但趙琰整天滿車廂亂爬,隻會吧唧嘴喝奶和大聲叫喚,在炭球眼中,他也有四條腿,是一隻十分討厭且醜陋的(因為趙琰連豐厚的皮毛都沒有)同類。
炭球雖然年紀小,胖的像隻小豬仔,卻也是狼青犬的血脈,本質上是隻猛犬,天生就知道要在同類中確定自己的權威地位。
這隻醜陋的,隻有叫聲響的同類根本打不過它,它隻需要威脅地在他眼前哈氣,然後滴一串口水在他臉上,就把他嚇住了。
炭球初戰告捷,十分滿意,後腿一撩,在趙琰身上尿了一泡,留下戰勝者的標記。
於是等趙疆打獵回來,看見的就是一個垂著腦袋的大兒子,一隻昂首挺胸的狗,和一個散發著怪味,被嚇壞了的趙琰。
“怎麼回事?”趙疆把韁繩一扔跳下馬來。
其實隻掃一眼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瞧瞧趙璟那個垂頭喪氣自責不已的樣子,他還是開口問了一句。
三歲的趙璟心中正在天人交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跪下來請罪——
父親讓他帶好弟弟,他身為長兄,本就有照拂兄弟的責任,琰兒與他血脈相連,尚且還是個不曉事的娃娃,他更有友愛幼弟的本分,可、可是……
可是他卻縱容自己的寵物……
不知是不是這樣愧疚的心思作祟,趙璟甚至感覺,父親的目光如有實質,燒灼般地定在自己身上,讓他越來越羞慚。
那目光越燒越燙,就在他幾乎膝蓋一彎,就要跪下去的時候,聽見上方傳來父親平淡的聲音——
“炭球尿的?”
趙璟渾身一顫,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將炭球擋在了自己身後。
前兩天父親發落弟弟身邊人的事情,趙璟也隱隱越越猜到了一些。雖不知那叫綠蕪的婢女究竟做了什麼,但沒照顧好弟弟趙琰是一定的。
他自己也知道,一旦父親震怒,自己是父親的長子,琰兒的哥哥,大約是挨幾句訓斥罷了,可炭球卻不同。
父親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可以要了炭球的命。
可他不想要炭球死。
完全不知道自己可能麵臨什麼的炭球還在他身後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活生生,熱烘烘的。
趙璟想保護炭球,他想要為它分辯,他顧不上譴責自己的自私,在腦海中迅速地找尋一切可以用來辯白的理由——
炭球是一隻憑本能辦事的小狗,是他教壞了它、是他沒有看護好弟弟、是他……
“好狗,過來——”
炭球要比趙璟先反應過來,在確定自己就是大主人口中的“好狗”之後,它飛快地從趙璟身後竄出來,撲到了趙疆腳邊。
趙璟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趙疆很給麵子,伸手揉了揉炭球腦袋,小狗的尾巴立刻美滋滋地搖動起來。
“去吧。”趙疆道。
炭球留戀地蹭蹭趙疆的袍角,又朝趙璟輕輕地叫喚一聲,表示自己去玩了。
士兵們正從幾匹戰馬上卸獵物,炭球分得一隻半死不活的野兔,馬上快樂地大嚼起來。
趙璟呆呆地望著父親。
趙疆並不理解他的驚訝,他走過去看了眼被奶娘抱在懷裡的趙琰,這小東西立刻見他來了,立刻就哼唧起來——作為一個已經無師自通看人下菜的嬰兒,他似乎知道乾嚎並不能獲得父親的撫慰,現在已經更新了技術手段,換了一種更楚楚可憐的方式,像個小貓崽子一樣小聲哼哼,帶點哭腔又不吵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奶娘已經第一時間給趙琰擦了身子,換了肚兜,但還是怕他身上有味道,遲疑著拿眼覷著趙疆。
趙疆直接伸手將裝哭裝得十分入戲的趙琰擼了過來。
“連那麼小的狗都打不過!”他嫌棄了一句,將趙琰搭在自己肩頭上。
趙琰立刻停止哼唧,快樂地蹬鼻子上臉,玩起了他爹頭上的玉冠,全然忘了自己剛被狗欺負一遭。
趙疆走出好幾步遠了,扭頭看趙璟還站在原地,不耐煩地皺皺眉:“跟上來。”
趙璟趕緊跟上,趁著父親沒看到的時候,悄悄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