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綠蕪臉上的神情幾番轉變,終於落定在喜色。
綠蕪讀書不多,但她聽男人們吹牛說過這麼句話便叫做——功名馬上取,富貴險中求!
她為何費儘心機在二爺麵前爭臉?因為二爺就是北境最有權力的人,就是整個鎮北王府的主人!
隻有跟在二爺身旁,她才能往上走!
而聽二爺話裡的意思,竟真能許她一個前途!一個不需要枯守後院,不需要賣嬌爭寵的前途!
這是一條綠蕪從未想過、也從不敢想的路!一條光輝燦爛,讓她心馳神往的路!
出生入死……未嘗不能出將入相!
“綠蕪願為二爺馬前卒,戟上纓!”
***
馬車上,趙琰已經睡得打起了小呼嚕。趙璟也困了,卻還強撐著眼皮沒睡。
炭球今晚也破例睡在了趙疆的馬車上,此時正臥在墊子一角,“嘎嘣嘎嘣”地嚼一隻烤野鴨子,吃得滿嘴流油。
趙璟正打算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便聽外麵綠蕪強抑著激動的聲音。
馬前卒……難道綠蕪一個婢女也要隨爹爹去打仗麼?
趙璟不由得好奇,湊得近了些。
可還沒等他再聽見什麼,車簾子就被掀開。
趙疆從外頭一進來就撞上正偷聽的趙璟,手一撈,就將小孩撈進臂彎之中。
“聽了些什麼?”他問。
趙璟有點臉紅,但還是答道:“綠蕪姐姐效忠父親了。”
趙疆頷首,對趙璟的敏銳,他還是滿意的。
“心機手段她是不缺的,急智決斷也還不錯,是個有用之材。”
趙璟問:“那父親為什麼還問她要不要做良子?”
趙疆伸手揉亂他的頭發,“她根本不會選第一條路。”
趙璟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
趙疆將溫熱的大棗湯塞給趙璟,然後輕輕擊掌。
三長兩短。
他撩開車窗處的小簾,窗外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趙璟親見這一幕,眼睛驚得圓溜溜的。
影衛也看見了車廂裡的趙璟,四目相對片刻後,將目光轉向趙疆。
趙疆從他的影衛首領眼中讀出了“胡鬨”二字。
“這是我的影衛首領,我也要稱他一聲九叔。”趙疆還真一本正經地朝趙璟介紹起來。
趙璟連忙吞下口中的甜湯,猶豫道:“九……”
趙疆笑眯眯的:“叫九叔爺。”
窗外一大,車內一小,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倒是生動。
趙疆足足欣賞了一會兒,才不再玩笑,轉向影衛道:“那婢子我要用。還要九叔找人將她練一練,先養做探子,日後走到什麼地步,看她自己的本事。”
影衛沉聲應下。
然後就看這家夥笑嘻嘻地把他短短小小的一隻兒子舉到窗口前,令二人大臉對小臉。
“說再見,九叔消失給你看。”
趙璟被父親兩手架在腋下舉著,渾身僵硬,對著影衛一張麵無表情的冷臉呆呆地道:“九叔爺再見——”
影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失。
堂堂影衛,落荒而逃。
趙璟覺得他爹好幼稚。
趙疆卻很得意,他還囑咐趙璟:“今日你見過他了,往後若我死了,他就是你的影衛。”他唇角難得帶一絲輕鬆的笑意:“至少他挺喜歡你,不像對我。”
趙璟嫩嫩的眉頭就皺起來:“爹爹胡言!”
趙疆往他嘴裡塞了個棗子。
“吃。吃完了說說你偷聽聽出什麼來了?”
趙璟又臉紅起來。
這是父親要考他。但被明晃晃地揭穿偷聽,一向以君子德行要求自己的趙璟仍免不了羞愧。
“爹爹要用綠蕪,所以給她選擇,考驗她的心性。”趙璟像隻小倉鼠一樣啃完了大棗,正色道:“爹爹讓我見九叔爺,是告訴我,無論何時,一切儘在您的掌握之中。”
綠蕪舍命救人,有功。但若沒有她,趙璟和趙琰的性命仍有影衛看顧。
父親這是讓他不必將綠蕪看得太重。
趙璟覺得他說完之後,父親好像高興,又好像不太高興。
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趙疆不置可否,“沒有誰能掌控一切。”
他隻是不容許任何意外發生在他趙疆的兒子身上。
“綠蕪野心勃勃,心思機巧,不是忠直可信之人。但正因如此,她也有了她的用處。”趙疆道:“人的價值都是可以被衡量的。”
在帝王眼中,人隻分為有用與無用,而不論喜歡不喜歡。
趙璟屏氣息聲。
直覺告訴他,此刻的父親看起來很不一樣。他忍不住地想,他對於爹爹有什麼用呢……
趙疆歎口氣,踢了踢小兒子的肥屁股,這心大的嬰孩打了個滾,仍然睡得直吐泡泡。
車廂裡的氛圍一鬆。
“——但血脈不會。”
他嫌棄地看眼大兒子皺起的眉頭,伸手捏他嬰兒肥的臉,直把趙璟的臉蛋捏得變了形,嚴肅皺眉的表情看起來也像個逗樂的鬼臉。
腮幫子生疼的趙璟聽見他爹恢複了慵懶的腔調。
“你是我的兒子。你記住。”他對趙璟道。
“無論走到哪裡,無人可將你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