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命啊!幼公子饒了小臣這遭罷!”
“又有人被打了,剛從幼公子的殿中拖出來,那血條條的!”
“誰不知幼公子仗著君上惜愛寵溺,秉性愈發的囂張乖戾……”
“噓——你瘋了?這些子是能說的麼?不要命了!”
公元前220年,鹹陽東,鄒嶧封宮。
閃電撕裂漆黑的夜幕,形似一把利斧,無聲劈下,將整個鄒嶧封宮點亮的猶如白晝。
緊跟著,滾雷遲至。
轟——!
暴雨衝刷著宮殿堂前的阼階與賓階,鮮紅的血水順著白玉垂帶滴滴流淌,潺潺流去,瞬間被驅散,再看不到一抹嫣紅。
“快,手腳麻利著,擦乾淨!”
“勿見得一絲半點的血腥,幼公子喜潔淨,聞不得血腥之氣。”
“都放聰明著,熱湯來了還不抬進去?叫幼公子等急了,仔細你們的小命!”
伴隨著嘩啦嘩啦的水聲,鄒嶧封宮最北頭的路寢殿之內,霧氣嫋嫋,幽香騰騰,昭顯矜貴的太室之中,設立著一方巨大的白玉湯池。
寺人跪拜注湯,婢子垂首捧衣,朦朧的霧氣之內,一身材纖細柔弱,肌膚凝脂玉潤的少年,歪歪斜斜的慵懶倚靠著溫湯的池壁,屈手支著額角,長長的眼睫閉合,眉心舒展,似乎正在淺眠。
啪!
清脆的敲擊聲,捧衣的婢女許是跪拜的腿酸,身子一歪,雙騎士瑪瑙帶鉤從朱繪雲紋漆盤中滑落,地麵濕滑,咕咚一聲,帶鉤竟滾入溫湯之中。
“婢子罪該萬死!婢子該死!求……求幼公子饒命、饒命啊!”
胡亥微微皺眉,雖閉著眼目,還是能清晰的聽到求饒哭喊的淒厲之聲。
誰?如此吵鬨?
他慢慢睜開眼目,四周並非醫院的病床、慘白的牆麵,麵前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護士與醫生,而是一群穿著古裝的陌生人?
胡亥慢慢抬起手來,纖細修長的手掌輕輕掬起一捧溫水。
【沐稷之湯】
胡亥是個怪胎,他自打出生開始便與常人不同——胡亥可以通過身體的接觸看到標簽。
就猶如眼下,他的雙手觸碰到湯池中的熱水,熱水的標簽便會浮現,標簽還在不停的變化。
【38.6℃】
【淅米水】
所謂的沐稷之湯,也就是淅米水,說白了便是淘米水,古人以淘米水養生,常用淅米之水淨手,可使皮膚白嫩柔韌。在糧食緊缺的古代,普通人家食糧都不夠,隻有達官顯貴才會以淅米之水淨手,而眼下胡亥正在用淅米之水沐浴。
胡亥望向熱湯,透過嫋嫋的熱氣,溫湯倒映著胡亥的容貌,大抵十一二歲的少年模樣,身量纖細,透露著青澀之氣。
美人鵝蛋臉,白玉無瑕,瑩潤嬌軟,這樣的麵龐生得一絲瑕疵也沒有,不笑之時猶似唇角含春,更不要提展露出一絲半點的笑意,將會是如何顛倒眾生。
臉還是自己的臉,隻是年齡莫名縮水了不少,胡亥伸手撫摸自己的麵頰,因為觸碰,毫無意外的浮現出標簽,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溫湯之中。
【秦皇幼公子胡亥】
胡亥略微有些吃驚,一雙靈動的貓眼微不可見的睜大,但很快恢複了冷靜。胡亥的秉性如此,因著從小被人嘲笑長大,慢慢便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
小時候的胡亥甚麼也不懂,會天真的告訴旁人自己看到的標簽,換來的隻有謾罵與嘲諷。
——快看,這個小瘋子!
——他好可怕!
——滿嘴謊話,從小就是騙子,都不要和他玩!
時間長了,胡亥也學會了將心事藏在心底,守住自己的秘密。
自己這是穿越了?胡亥很冷靜的接受了眼前的事實。
嘩啦……
【雙騎士瑪瑙帶鉤】
胡亥從溫湯中將滾落的帶鉤撿起,輕輕甩了甩上麵的水跡,將帶鉤放回婢子手捧的木盤之中。
他的目光順著跪拜叩首的寺人與婢子依次掃過,手指掠過一個個木漆盤——【交領直裾袍】【虎頭羊身四獸蹄青銅匜】【錯金嵌鬆石銀盥盤】……
“幼、幼公子……”婢子臉色慘白的求饒:“婢子不是、不是有心的,求求幼公子,饒了婢子這遭,饒了婢子這遭罷!”
“你,很怕我?”胡亥輕輕歪了歪頭。
少年的麵容稚嫩而姣好,卻嚇得婢子以頭搶地,咚咚叩頭。
“唔!”胡亥嗓子裡發出一個急促的單音,單薄的胸腔快速起伏,一股熟悉的心慌之感從身子的深處流竄出來,不停的遊走,慌張、眩暈、無力、發冷,種種的痛苦擰成一股麻繩,扼住胡亥的脖頸,令他吐息不暢。
是胡亥的老毛病,即使穿越,也像標簽一樣如影隨形,跟隨著胡亥,時時刻刻提醒著胡亥,他就是一個怪胎,與旁人都不同的怪胎。
——胡亥患有皮膚饑渴症。
所謂的皮膚饑渴症,並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麼簡單。胡亥因為標簽的緣故,根本沒有可以值得回憶的童年,輾轉在各個醫院,被當做神經病一般醫治,父母都覺得胡亥是拖油瓶,各自再婚,各自擁有美滿的家庭,和可愛的小孩,隻有胡亥是多餘的存在,沒人願意搭理他,沒人願意觸碰他,一個人抱著膝蓋,瑟瑟發抖的蹲在陰暗的角落。
因為童年的陰影,胡亥也不知自己何時患上了皮膚饑渴症,一旦發病,便會覺得心慌眩暈,甚至昏厥休克,唯一的辦法就是觸碰,這仿佛是一種無解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