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他的窗外傳來一聲異響,聞人乄往那邊看了看,心道不會又是洛有來爬他窗戶吧?於是躡手躡腳走過去,打開窗,窗外什麼都沒有,正要關上,一陣陰風撲來,聞人乄急忙把窗關上,接著他麵前便出現了個小孩子的虛影。
“小魚!”聞人乄驚訝:“你怎麼來了!你!”
他想問,你不應該被奉瑄君殺死了嗎?
“聞人公子,我魂魄受損,不是一隻好鬼了,我化不出形了,我就快消失了。”他沒有孩子的天真勁,反而很著急:“阿綠姐姐在等你,她想見你一麵。”
聞人乄點頭:“帶我去。”
他打開窗,翻了下去,順著黑漆漆的街道走到山中,又在小魚的帶領下走到一處山坳,那裡閃著點點綠光,正是虛弱的阿綠。
“阿綠姑娘。”聞人乄走過去,想拿起她的手腕幫她輸送靈力,但摸了一手幻影。
“聞人公子,我們已經沒活路了。”她笑了笑:“斛娘為了讓我們幾個逃走,已經灰飛煙滅了,我們傷得太重,無法恢複,趕在死之前,來找你。”
聞人乄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緩了緩,把小魚摟在懷裡,又說:“斛娘從前是宴春客的青衣,我卻不是,我隻是屏城裡,一戶花樓裡的茶藝女。”
“有一年大雪,很大很大,封了屏城,正在這時,有一商隊來城裡避風雪,他們個個長得都很高大,話卻說得不是很明白,眼睛低陷,鼻梁高挺,一看就不是天州人的長相。他們那個商隊,有很多車,運了很多很多糧食,在城裡住了一個月後,城裡很多人都麵臨無糧可吃的窘境,於是這個商隊的人就把他們的糧食拿出來,接濟城裡的人。”
她鼻音逐漸加重,眼中含著淚水。
“那年,我十四歲,我端著茶去感謝他們,認識了他。他真的很好,高大,強壯,笑起來非常好看。他說他家在西邊,他說他們族長是個很厲害的女子,那個女子還創立了一個宗門,他說起她時,都是敬意。”
聞人乄的手開始顫抖。
“後來,春天來了,雪融化了,他也走了。再後來,我多次從屏城出發,路過奎城,穿過彼藏無數荒野之地,跋山涉水去西往月,去見他。他不嫌棄我是個花樓的茶藝女,他說要娶我。”
“可是後來,他們宗門的宗主失蹤了,雲門上下到處尋找,他也跟著他們,四處找尋。漸漸地,我們沒辦法常常見麵,但他路過屏城的時候,總會想辦法來看我。”
“直到我聽說雲門的宗主在西往月起屍,殺了很多很多人,從那時起,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不久後,我又聽說他們要移平西往月,就獨自去西往月找他。那時候已經有很多人死在了起屍的雲門宗主手裡,我雖然害怕,還是找了過去,城裡很亂,雲門卻很平靜。我在門口等了三日,他終於肯來見我,我讓他跟我走,他不肯,他說他走不了了,也不能娶我了。”
聞人乄看著她淚水一點點流下,卻感覺不到她在哭。
“我就想,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可他執意讓我走,說他一定會來找我。”阿綠苦笑一聲:“我多天真啊,我竟然信了,我以為他們個個高大,我以為他們一定能活下來。”
頓了很久,她才又開口:“當時,他奉命協助城裡的一批老弱婦孺西逃,可西往月的西邊是無儘的雪山,沒人能在那裡活下來,當時天下之大,竟然沒他們容身之地,我就自作主張,想把他們藏在屏城。”
“我想,這樣,西征結束後,他就肯定會來找我。然後我就帶著這二十幾個人,回了屏城。”
“屏城的人們感念他們曾為屏城解過雪山之困,明明看見我帶著人進城,也都各個裝作不知道,我把他們藏在山裡,我就等著他有朝一日能來找我。”
“真的等了很久啊,我天天打探西往月的消息,聽說西征的宗門打到了西往月,不僅屠了巫族,還抓了當時的宗主,說要在麓山行刑,以正風氣。”
“我知道他不能來見我了,但是沒想到,洛蘭山莊的人看到了送飯去山裡的小廝,跟蹤到那裡,發現了那些人,然後,殺了他們。”
“真是可笑,一個大宗,麵對一群老弱婦孺,十來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下了殺手。我知道以後,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就在他們在樓裡歇息時,在茶裡下了毒,毒死了他們,我卻不知道那其中有個女子,會是洛蘭山莊的小姐,她死後,洛蘭山莊前來尋仇,我認了罪,以為就會結束,豈料他們會因為這小姐死了,拉整個屏城陪葬!”
阿綠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我們有什麼錯!他們有什麼錯!為了不讓屏城的人往生,他們種了押魂咒,讓他們每日重複死前的情形,這又是多麼惡毒的做法!”
聞人乄心緒顫抖:“阿綠姑娘......”
“聞人公子,我知道你是個很厲害的人,我想請你救救他們,他們是因我遭禍,我死後不安,這些年我一直深感罪責。”
“押魂咒須得種咒的人來解。”
“我知道,我知道,我隻是想請你,無論如何,救救他們。”
聞人乄稍作猶豫,是因為他覺得司燁並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洛有應該也沒什麼話語權。
“我求你了,我沒有下輩子了,若是有我必定當牛做馬報答你。”
“彆說這樣的話,我答應你。”
阿綠緩了口氣,神色鬆和下來,她摸著小魚的頭,又說:“小魚兒的父母,是城東米坊陳掌櫃夫婦,那年他的米坊都沒有米了,抓著一個大袋子,背著還在繈褓裡的小魚兒,去商隊等米。”
小魚兒就問她:“我父母長什麼樣子?他們怎麼死了?”
“他們長得很好,陳掌櫃是個很好的人,你母親很漂亮,他們當年把你藏在米缸裡,還以為能夠逃過一劫,你雖然沒有死在他們手裡,卻因為你爬不出米缸,餓死了。”
“原來我是餓死的呀!”
“是呀,你剛死,他們還沒來得及種咒,我就把你魂魄帶走了。”她摸著小魚兒的頭,又說:“跟聞人公子說再見,我們找你父母去了。”
聞人乄眼眶濕潤,看著已經虛幻到看不清五官的小魚兒,努力擠出一個笑來。
“小魚兒,到了父母麵前,要聽話,彆再瞎跑啦。”
“知道了,小乄哥哥,再見。”
阿綠笑著歎口氣:“煎熬多年,到頭來,還是死在了洛蘭山莊手裡,要是能夠見到他,會笑話我的吧。”
她美麗的虛影消失了。
聞人乄伸手觸摸,隻有一片虛無的涼意,沒有一絲溫意。
停了很久很久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聞人乄仿佛被什麼東西抽乾了全身的力氣,久久無法站立。
原來,那場悲劇,並不隻是一場悲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