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電話回來的西岡介代沒有馬上入座,而是站在椅子旁,伸手端起了咖啡杯。將杯中的小半杯咖啡一飲而儘後,他便開口說道:“抱歉,今天讓小梅找你們來,本來是有事想要和你們細細商量的,但因為公司突然出了點事,所以必須馬上趕回去處理,現在就隻能長話短說了。”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小小的長形紙片,分彆遞給了月森和顧影。
借著燈光,顧影看清了上麵黑色的字跡,寫的是某家公司的名稱及電話、地址。
“這是我名下的其中一間公司,主要經營範圍是策劃及承辦各種大型的音樂賽事活動。你們聽說過‘漢諾威國際小提琴比賽’嗎?”
月森與顧影同時點了點頭。
“那想必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明年正好便是三年一屆的比賽舉辦年份了。這一次的決賽定在1月3日至10日舉行,但進入決賽的門票,也就是國內統一舉行的選拔賽卻是在今年的11月30日,而我們公司正是被此次選拔賽組委會選中的策劃籌辦單位。之前聽小梅提起過你們都是小提琴專業的學生,也有著很高的水平,對於這次的選拔賽,我想你們或許會有興趣挑戰一下,所以才讓小梅把你們約出來準備詳談的。不過,現在恐怕沒有這個時間了。”西岡介代話說得很急,大概是因為要趕時間離開的原因。
“沒關係,你先回去吧,這又不是那種不用考慮就能隨便決定下來的事情。”駱梅輕聲提醒道。
“說得也是呢。”西岡介代笑了笑,緩了緩語速接著說道:“你們也不用急著答複,可以回去好好考慮。離截止報名時間還有半個月,你們決定了再來通知我,紙條上都寫了我公司的地址和電話。”
“對了,忘了提醒你們最重要的一點:獲得決賽第一名的參賽者將會被漢諾威著名的音樂學府免試錄取。你們應該也知道吧?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不要輕易錯過了。”已拉開了玻璃大門的西岡介代突然又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在得到月森和顧影兩人的點頭確認後,他才再度邁開步伐。溶入夜色中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玻璃門外來來往往的人潮之中。
西岡介代離開之後,顧影和月森也沒有再做久留,雖然有提前和家裡交代過,但太晚回去還是會讓人擔心。清楚顧影家庭情況的駱梅自然不會挽留,笑著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口。一直到揮手告彆,對於西岡介代留給他們的思考,她都隻字未提。因為,她相信,他們並不需要她的參考意見。
※ ※ ※
睡不著!
睡不著!
還是睡不著!
經過無數次的輾轉反側之後,顧影最終還是扯開被子坐了起來。
沒有燈光映亮的黑暗空間,隻有自己的呼吸聲在重複回響。顧影摸索著挪到了床尾,伸手將一旁的落地窗簾輕輕地拉開了一條細縫,一縷輕柔的月光穿透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在深棕色的木質地板上投下一條細細的蒼白色光帶。雖是狹長而又暗淡的光源,卻也使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間隱隱分識出了不同物品的陰影輪廓來。
顧影抬頭順著書櫃所在的位置看了過去,放置在櫃頂之上的小提琴盒模糊在濃重的黑色陰影帶中,隻能憑著記憶中的影像才能勾勒出那看不清的棱角。
——“星若,你會參加嗎?”月森的聲音又一次在腦海裡響起。
“你呢?”她不記得當時還猶豫未定的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問出這句話的,卻清楚地記得月森接下來的冷靜回答。
“不會。”
意料之外的答案,但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知道這兩種矛盾不可能共存,但心裡就是有這麼奇怪的直覺。
“為什麼?”她問。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顧影下了床,儘量放輕了腳步走到窗邊,將簾布間的細縫又拉開了幾分。
輕柔如水的月光照著半邊側臉,不似日光的刺眼,也感覺不到溫熱。她又隨手推開了上方的窗扇,即時便有遊蕩在外的夜風從半開的窗隙偷渡而入,捎著冷意襲麵而來。顧影冷不防地打了輕聲的噴嚏,雖確實感覺到了寒意,但涼颼颼的晚風卻也讓因失眠而混亂的腦袋多了一絲清醒。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顧影無法否認,自己有些在意。但她也知道,告彆前的沉默意味著什麼,所以,她不會勉強再去追問。
那麼,自己又該如何決定呢?
漢諾威著名音樂學府的免試錄取對於任何一個音樂專業的學生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誘惑。隻是,以自己現在的水平,真的夠格站上國際舞台嗎?猶豫著的自己不得不如此自問。
要說是沒有信心也無所謂,畢竟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抬頭遙望窗外的天空,繁星密布,如浩瀚深海裡的點點漁火熒光,逐輕舟晃漾,時明時滅,更替不止。星空之下,能清楚地望見月森家樓房的一隅。熟悉的窗台漆黑一片,緊閉的門窗裡,也許早有酣甜的夢境遊淌。
站在窗邊安靜地又發了一會呆後,空氣中越來越明顯的冷意讓顧影終於回過了神來。拉緊窗簾回到床前,由於感覺到有些口乾,她擰亮了床頭的小夜燈,準備下樓去找水喝。
打開房門走出去時,顧影發現,樓下客廳裡竟然還亮著燈,並隱隱傳來了被刻意壓低的說話聲。仔細辨認了一會,她便認出了那是媽媽的聲音。顧影把頭探回房間去,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顯示的已是午夜十二點四十三分的時間。由於考慮到天生的心臟問題以及後來兩次的“心臟移植手術”,媽媽一直都很注重與健康息息相關的睡眠休息,所以,像現在這樣,這麼晚了還在講電話的情況以前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顧影不禁心生疑慮,於是躡手躡腳地朝樓梯口走了過去。
從客廳傳上來的說話聲雖被壓得很低很低,但是蹲在階梯口靜下心來仔細地聽的話,還是能辨識出具體內容的。
然而,當真的聽到了媽媽與電話那頭的人所商量的事情後,顧影卻寧願自己根本不曾聽見過他們所說內容。
她開始覺得頭有些暈暈忽忽的感覺,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裡去的。
閉緊的門扇隔絕了樓下仍在繼續的說話聲,隻剩床頭昏暗的小夜燈散著渾黃的微光將靜寂無聲的空間微微映亮。
顧影無聲地爬上了床,熄掉了房內唯一的暗淡光源,在黑暗的被窩裡緊緊地抱住了雙臂。然而,無論將被子裹得多緊,她依舊能感覺到徹骨的冷意正一點一點地吞噬著自己,手與腳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