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沒應聲,隻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月森。剛才在主室內,對於駱梅的事,月森自始至終都不曾發表過隻言片語,此時臉上也是一臉平靜,完全看不出特彆的情緒。
西岡裕轉過身,麵向他們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好像一直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還堅持撮合自己的爸爸與其他女人結婚?”
對於剛才在主室時西岡裕的反應,雖然顧影確實心存疑惑,但此時她還是選擇了搖頭。
“嗬嗬……你不用顧忌我。”西岡裕又摸了把眼角,臉上卻並沒有在外人前哭鼻子的尷尬感,“我想,你們和梅姨關係應該很親吧?不然她也不會把咖啡館的事托付給你們。既然這樣,大概跟你們講講我爸和她的事,應該也沒什麼關係,你們願意聽嗎?”
就這樣,顧影與月森一同蹲在假山前,聽完了西岡裕口述的有關駱梅與西岡介代的故事——
像無數青春小說所構設的套路一樣,青梅竹馬的感情總是很容易變質成愛情的。這個認知,西岡介代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
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這樣的緣分有多少人可以維係?又是多少人夢想卻不可求的?
然而,太過親近的距離,有時也會變成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在執行了多年的“有什麼秘密和心事都必須要和對方分享”的幼年約定下,“我喜歡你”這樣的秘密反而變得無法出口,隻能隱藏到黑夜最深的陰影裡,在夢中喃喃傾訴。
因為,他害怕。害怕坦白之後失去的不僅是從未曾得到承認的戀人身份,更害怕連同最親摯友的身份都會一同消失。
就這樣,他們維持著最親密的朋友關係直到一起完成學業。
而在畢業前夕,一直選擇隱瞞的西岡介代終於下定決心要麵對自己真正的感情,並決定在畢業典禮那天向駱梅告白和求婚。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當天,駱梅並未出席畢業典禮。因祖父病重的原因,她被召回了自從出生起就從未回去過的故鄉,而且一去就是三年。
正是這三年,改變了他們的一生。
西岡介代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與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女人結婚。
然而,現實就是這樣殘酷。
站在禮堂的門外,他隻覺得恍恍惚惚,全無真實之感,儘管身邊道喜恭賀的聲音不絕於耳。身旁站著的,是他那被家族所犧牲、已有三個月身孕、卻同樣不愛他的美麗新娘。
他仍記得,他們的初次相見是在家族企業的酒會上。隻是沒想到,他們第二天的再次見麵,卻是在酒店的床上。那時,他捧著因宿醉而昏沉刺痛的腦袋呆呆地愣了半個小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對於女方家族為了利益不惜下藥設下騙局一事,他雖恨之入骨,但已然發生的事實卻是無法被抹殺的。而對於女方家族以孩子相要挾要求結婚一事,更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他們都著各自深愛的人,到最後,卻都必須站在神父的麵前違心地宣誓對另一個人的守護承諾。
命運大概是個頑皮又貪玩的小孩,總是愛如此捉弄人。
“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爸喜歡著梅姨。我一直認為,是我爸在感情上背叛了我媽,所以連同對梅姨也憎恨起來。直到前不久,我不小心發現了我爸的日記,才發現原來真相根本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樣。”經過剛才的一通傾訴,西岡裕的情緒明顯已經平靜了下來,“而且,我媽也從來沒有愛過我爸。她愛著的是另一個人,為了那個人的前程,她甚至犧牲了自己而答應家裡設下的騙局。我……”說到這裡,西岡裕哽咽了一下。
顧影伸出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西岡裕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其實我對我媽一點印象都沒有,她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去世了。以前我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大概也是因為家庭的不完整,才會自私任性地責怪我爸的背叛。現在,我隻覺得,其實他們都很可憐。其實,我爸在我媽過世之後,從來沒有提過要續娶的要求。那隻他當年打算買給梅姨的結婚戒指隻是被我不小心翻出來的,說要結婚一事也是我自己想象的。事實上。我爸從未表露過對梅姨的感情,我想大概是因為當年與我媽結婚的事內疚吧。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錯啊!你說,他們不是太可憐了嗎?為什麼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呢?像我爸這樣,愛了梅姨那麼多年,那她又有沒有愛過我爸呢?如果愛過,為什麼不能為了我爸留下來呢?”
西岡裕的疑問沒有人開口解答。
或許,她也並不期待麵前的兩個事外人能給出她想要的答案,隻是有些不甘,為她的父親,為那樣一份感情沒有得到她期待中的回應。
“嗬嗬,說這麼多,其實說到底不過也隻是自己任性的撒嬌而已。”西岡裕自嘲道。
“我記得,梅姨曾經說過:‘因為太親近了,所以才不會走到一起。’”一直保持沉默月森終於在此時開口了,“現在想想,確實是有道理的,因為再進一步,雙方便再也沒有退守的餘地了。”
“所以,或許並不是不愛,隻是不敢而已吧?”顧影接道。
西岡裕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那我可以相信她一定會回來嗎?”
一定會回來嗎?除了駱梅本人,誰又能替她保證?
顧影歎了口氣,說道:“對於梅姨要離開這件事,雖然我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但我還是會選擇尊重她的決定。”
西岡裕是聰明人,自然不可能聽不懂話裡的意思。她張了張嘴,最後卻是什麼都沒再說。
顧影輕握了下她的肩膀,站起身仰頭深呼吸了幾下,麵朝假山,似自言自語道:“說實話,愛情到底是什麼呢?如果你要讓我答,也許我未必能答得上來。但我覺得,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占有。有時候,太過一帆風順得感情,反而會經受不住時間與柴米油鹽的考驗;相反,那些經得起等待之痛、熬得過相思之苦的,到最後才是最真摯的、也是最長久的吧?”
“所以,”顧影回過頭來,終於能真正平靜地揚起嘴角,“給他們一點時間和空間吧。就像梅姨所說的,我們應該相信他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下山的路,紅楓似火。
踏著來時的路慢慢沿著坡道往下走,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顧影獨自在心裡想著自己的心事。
在梅姨這件事上,她原以為自己該是反應最激烈的一個,卻不想,到最後自己竟成了協助勸服的一方。
其實愛情到底是什麼呢?就像她自己所說的,其實她也並不懂。在見識和知道身邊的一些反麵教材,諸如原世的父母、現在的新井荷子等後,她一度也有迷惑與不信任,畢竟背叛的事例與結果清楚地擺在自己麵前。可愛情也有其珍貴而美好的本質,諸如西岡老夫婦所堅守的不離不棄。
也許,愛情並不如她曾以為的那般不可信任。關鍵的,是所愛何人。
“I think our love can do anything we want it to.”②
“什麼?”被風隱約送來的那一句似呢喃般的輕聲細語太過模糊,月森不禁出聲詢問。
“沒什麼。”顧影搖了搖頭,揚起一抹淺笑,眯起眼向前遙望。
眼前,清藍的天幕下,舒展開的是這片港灣恬靜而唯美的畫圖——
灣岸橋上,鋼筋繩索斜吊成行,在陽光的照耀下時時折射出熠熠光輝;往來的車流川息不斷,延畫著長長短短的平行線或交叉線。
橋南橋北,仍是那一片輕波微漾的幽藍;水深之處,沉澱著漫長曆史的風起雲湧。
這一灣淺川,到底旁觀過多少人生的聚散悲歡,又見證過多少現世的凡情俗愛?
沒有人知道。
有些美好,或許是可以去期待的吧?
“月森,”她回頭輕聲喚道,“謝謝你答應陪我一起參加小提琴比賽。選拔賽,我們一起加油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