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席慕容
於是/夜來了
敲打著我十一月的窗
從南國的馨香中醒來
從回家的夢裡醒來
布魯塞爾的燈火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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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心又豈是如此容易便能輕易滿足?
漸漸地,顧影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當初那份決意的堅定。
有些人,越是靠近,越無法轉身揮彆。
有些感情,積沉得越多,便越難割舍。
她不禁又想起了這段時間以來,兩人一起備戰選拔賽的點點滴滴:圖書館的書架間,有過他們共同查閱資料的身影;夕陽下的空曠天台,回蕩過兩人合奏的共鳴旋律;入夜的深秋街道,靜默的路燈無數次拉長他們結伴歸家的影子……
相伴,就這樣在時間無聲的流逝中變得習以為常。
或許隻是表象迷惑了感覺,又或許是習慣麻痹了內心,這樣的日常讓顧影常常有種錯覺:仿佛兩人會以這樣的模式一直走到天荒地老,而那個離彆的現實永遠不會到來。
她甚至不時有些動搖,想要坦承心意的想法總在不經意間突兀地打個尖兒,讓她慌亂不已。
——“我到底該不該告訴你?”身處萬尺高空,緊閉著雙眼的她在渾渾噩噩的思緒裡,無聲地叩問著自己。
然而,無可否認,她終歸還是怯弱的。
直至墜入迷蒙的夢鄉之前,那個肯定的答案依然被深埋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無跡可尋……
德國音樂學院的考察和體驗活動隻有短短的三天時間。匍一下飛機,預定的行程便緊鑼密鼓地被執行了起來。
頭兩天,主辦方安排了參觀校園、聽報告會、課程旁聽、演奏技巧交流座談會、小型演奏會欣賞等活動。行程十分緊湊,除了晚上的休息時間外,幾乎沒給他們餘留任何個人時間。第三天是自由活動日,大夥這才有了喘氣的機會,紛紛奔自己感興趣的目標或預定計劃而去。而顧影,則與月森約好,在完成上午的作曲課程旁聽後,準備一同去聽一場由在校某知名教授舉辦的午間音樂會。
從前天的報告會上,他們得知,H音樂學院是全球排名前十以內的著名音樂學院,在校的執教人員,有很多都是國際知名的大師級演奏家。在H音樂學院,幾乎每天都有音樂會在小禮堂或音樂廳中舉辦,規模大小不一,有在職教授的單場演奏,也有學生個人或群體的,有時也有兩者同台演出的。①
而今天,在小禮堂裡所舉辦的午間音樂會,是世界著名的鋼琴大師、H音樂學院的鋼琴專業A教授的個人小型演奏會。
從作曲課上下來,顧影和月森順著學院學生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位於學校東南角的小禮堂。此時,距離預告的演奏會開場時間還有20分鐘,但小禮堂的大門早已被擠得水泄不通。
站在門前階下的顧影望了一眼前方的人群,將疑惑的視線投向了月森。
似乎能感應到她想問什麼,月森不等她開口,便已先行解釋道:“昨晚聽同屋的人說,H音樂學院的音樂會都是對外開放的。大多音樂會對本校學生免費,對外可象征性地收取門票費。不過,午間音樂會基本都是免費的。”
如此說來,眼前這人潮洶湧及混雜著不少社會麵孔甚至是上了年紀的人群的狀況倒是比較能夠讓人理解了。
月森抬頭掃了人群一眼,不自覺地微微蹙了蹙眉,然後先行抬腳邁上了台階,“先上去再說吧。”
大概是由於今天的演奏者分量太過足夠,顧影和月森在門前擁擠的人潮中消磨了十來分鐘,離著敞開的大門依然還有著一段不短的距離。
儘管來聽音樂會的聽眾都有著良好的素養,但奈何實在是人流量太大,肢體間總不免有所挨碰相撞。而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太太就在這隻龐大的緩慢地行進著的隊伍中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站立不穩的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後,歪頭朝一旁栽了過去。
此時,顧影與月森就站在這位老太太的身後。兩人眼明手快,在老太太驚呼出聲的第一時間便不約而同的伸出了手,及時地將老太太接穩後攙扶了起來。
人群在這一小陣騷動過後又回歸了平靜,繼續緩慢地向前移動著。
顧影與月森則在前進的過程中,與剛剛攙扶起來的老太太攀談了起來。
老太太是一名退休教師兼鋼琴演奏家,也是A教授的朋友。這一番談話,讓兩人對即將上場的A教授有了更為全麵的了解;而作為一名鋼琴演奏家,老太太對於音樂有著自己十分獨特的見解,某些觀念與論點更是讓顧影兩人受益匪淺。
這一段短暫的交流在進入小禮堂的大門後被迫終止了。老太太要往前排走,那裡留有她的專座。顧影與其告彆,同月森往後排尋了個位置坐下。
不幾時,禮堂內的燈光開始逐漸變暗。在禮堂大門完全閉合的同時,場內的所有光源終於全體隱入黑暗。接著,一盞倏然亮起的追光燈投出了一束淡黃色的暖光,徑直打在禮堂前端的小舞台上。黝黑的鋼琴被籠罩在柔和的光暈中,折射出點點朦朧的光輝。
掌聲轟鳴而起,一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矍鑠老人緩緩步入了光圈之中。
沒有華麗的舞台,沒有炫色的燈光,這一場選曲多以舒緩曲調為主的演奏,仿佛隻是一個老人安靜的獨語。
撫過琴鍵的指尖帶出曲韻中豐富而細膩的情感,隨舒緩的音符緩緩流淌而過,仿如涓涓細流,攫人心神,醉人心扉。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來後,小禮堂內爆發出了一陣陣響徹耳膜的熱烈掌聲。燈光漸亮,神態安和的老人站在台上,謙和自若地鞠躬謝幕。
禮堂的大門再度開啟,人群開始騷動,座椅翻動聲、交談聲、腳步聲響成一片。
然而,這些嘈雜卻並未對顧影有一絲一毫的影響。此時的她,仍沉浸在收尾曲《D大調卡農》的悲傷情緒裡,怔怔地坐在原處,一動也不動,與身邊的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到身旁的月森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從樂曲的餘韻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