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房間裡。我和花鼠坐在表姐床上。表姐似乎沒注意到我們,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卷子。幾分鐘以後終於抬起頭,扶了扶眼鏡,對我們說:“唉…”
我們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
“好累啊,卷子永遠做不完。”表姐側了一下頭“我懷疑老師有沒有打算讓我們把作業做完。”
“是啊…”我小聲說道。花鼠探頭看了看表姐的卷子,我能肯定他什麼也沒懂。
“還有我爸爸…”表姐聲音開始顫抖。
“Hey,我也很擔心他耶。但是現在你要集中精神,你要高考啊。”我把一隻手臂搭在她肩膀上“姐,你太有壓力了,你聽聽音樂或者怎麼放鬆一下吧。”
“嗯…嗯…”
花鼠顯然不知所措。
飯桌上。伯父的氣色顯然不如三個月以前。他削瘦了很多,肚腩也沒了。看來癌細胞幫他減了不少肥。和我上次見他的精神狀態相比,這次他真是萎靡不振了。但是說話還是很大聲,煙還是照吸不誤。表姐望著她爸爸,眼睛紅紅的。花鼠望望表姐,望望伯父又望望我。我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說。我努力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飯菜上。伯母做得飯還是很好吃,比我媽的水平高多了。不愧是開餐館的人的老婆。除了我爸,教過我做飯的也隻有伯母。隱約記得熱鍋冷油、生蔥熟蒜之類的還是她教我的。伯母不斷地給大家夾菜,很快我的碗裡菜就要比飯多了。伯母在飯桌上比較活躍,不斷地問我們問題,例如作業多不多啊、睡眠時間啊、父母的近況啊之類的。花鼠都一一回答了。我呢,埋頭吃菜。伯母也沒給表姐太大壓力,都是鼓勵和安慰的話。
伯父沒吃什麼。他大概沒有胃口吧。他放下飯碗。我們都不說話了,我們知道他要說話了。他對花鼠說(我很不爽他老是無視女生):“癌症啊,很X不爽啊,吃不好睡不好啊。真XXX。我一輩子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居然讓我得癌症。”他又咒罵了一聲,“還好我還賺了一點錢,我過身以後——”伯母和表姐兩雙眼睛“刷”地盯向伯父,伯父隻當沒看見,反正他也習慣了無視女人“——錢都給兄弟們花啦——”
“伯伯的病肯定能治好吧!”花鼠插話了。
“是啊,有伯母貼心照顧——”我接到。我真是越來越讓自己惡心了。
吃完飯,我幫伯母把碟子碗筷收到廚房去。表姐給了我一個怪異的眼神,她似乎覺得那樣很丟臉。是的,我有時也覺得洗碗挺丟臉的。可是不得不洗。昏暗的廚房一陣濃鬱的中藥味,我看見了正在熬製的藥,聽見抽油煙機嘎嘎地運作的聲音。窗大開,風呼呼地吹,怎麼也吹不散中藥的氣味。我注意到擺在一邊的營養品,都是新的,而且數量不少。我知道這是我爸送的,上個月我在電話裡聽見他要貨了。
中藥和營養品,它們管用麼?我懷疑它們對一個抽了幾十年煙的癌症晚期病人好沒有用。當然,事實證明了它們沒有用。
恍惚聽見了伯母的歎息、表姐的啜泣和伯父痛苦的□□。家庭的崩塌,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