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憲儀嚇得往後一縮,脫口而出叫道:“黎將軍!你——”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活命,到了這個生死關頭,反而本能地,抓住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念頭,高聲喊道:
“九月二十七日,四更,明德門!”
黎青的動作一頓。
見這一招有效,仇憲儀驚魂未定,靠在椅子裡大口地喘息了兩聲。就算身邊所有暗衛都被他指派去照看陸煥,天羅在城中的部署可不止這些,其他人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回來。
隻要一個人——隻要一個人,就足以扭轉局麵。
仇憲儀打定主意拖延時間,說:“黎大人,就不好奇我是從哪裡知道的這個消息嗎?你不殺我,我告訴你是誰背叛了你。”
九月二十七日,四更天,早朝之前——這是黎青原定計劃裡,率領京畿軍中舊部,進入京城,發動政變的時間。
明德門,是京城正南的一道城門。
事發以來,天羅的種種作為,讓眾人都以為黎青起兵謀反的計劃,必然是從仇憲儀這裡走漏的。
然而仇憲儀自己心裡清楚,他和黎青之間,從來談不上什麼信任;至於政變這樣機密的大事,黎青更是絕不可能來找天羅商議。
這是他自己,在逮捕了黎青舊部之後,審訊出來的。
由於逮捕和審訊都是秘密進行的,對方招供的很快,沒有留下刑傷,而且非常配合,被放回去之後,也順從地接受了天羅的監視,沒有向外告密。
整個過程短暫而迅速,根本沒有驚動其他人。
仇憲儀賭黎青還不知道這個背叛者是誰。
然而黎青說:“我不想知道。”
這回輪到仇憲儀愣住了。
遙遠地忽然傳來一陣鐘鼓聲,初更到了。大堂裡昏昏沉沉,那一聲一聲規律的梆子聲給四周的景致更增添了一層晦暗的色彩。
仇憲儀覺得自己剩餘的生命,就在這打更的聲音中,一點一點地漏了下去。
“仇將軍還真是喜歡替彆人操心。”
鐘鼓聲之中,黎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和模糊,卻很平淡,沒有任何情緒。他隨手把匕首的刀鞘放在一旁的茶幾上,說:
“我若是還能回到京城,我的舊部,我自己會打理,不勞將軍為我費心。如果不能——”
他不再說下去了,伸手拎住仇憲儀衣領。
仇憲儀看他盯著自己的脖頸,微微眯起眼睛,那表情好像屠夫盯著案板上的肉,明顯是在研究該往哪裡下刀,而自己的下屬,還是一個都沒有回來,幾乎想從椅子裡撲到地上給黎青跪下。
然而他現在中了藥,渾身發軟,動彈不得,隻能開口求饒道:
“大人!您就放過我吧,我後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都給您做牛做馬!您看,我這條爛命還是您救回來的,您要是在這裡殺了我,不是白白浪費您當初那麼多口舌——”
黎青嗤笑一聲。
“仇將軍,你廢話真多。”
他說:“在我殺了你之前,你的下屬一個都不會回來,你猜是為什麼?”
仇憲儀一驚,看他篤定的神色,心裡又是往下一沉。他已經信了七八分黎青說得是真的——否則這個人不會站在那裡跟他說這麼多話。
然而黎青向來兵不厭詐、詭計多端,擅長虛張聲勢,仇憲儀又不敢完全地肯定。
“仇將軍。”
黎青又說,拿起旁邊那一壺茶,朝著他晃了晃,“是不是在想,這茶喝起來沒什麼味道,所以裡麵一定不可能是要命的劇毒,對不對?”
仇憲儀確實是這麼想的。
天羅是情報暗殺機構,一貫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也摸出了一些規律。
但凡斷腸封喉的毒藥,基本都有明顯的色澤和異味,塗在兵器上還行,如果是下到飲食裡,很容易被分辨出來,反而會驚動目標。
正確的下毒方法,要麼是每次隻用輕微劑量,靠著次數積累;要麼是菜肴本身味道足夠濃鬱,能蓋過異味;要麼是捏著受害人的嘴硬灌下去。
所以仇憲儀在發現自己身體有發麻、發軟的跡象之後,猜測那茶裡放的應該是迷藥,或者毒性很輕,還不至於就這麼要了他的命。
——這也是為什麼他敢和黎青周旋這麼久。
然而黎青卻向著他笑了。他笑容裡很溫柔,仇憲儀卻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隨即,黎青說:
“將軍大概還不知道吧?在這世上啊,有一種毒,無色無味,瞞天過海——”
他拽著仇憲儀衣領的左手微微用力,俯下身,靠近他耳邊。
離得太近了,仇憲儀已經看不到黎青的臉,反而那一段脖頸完全暴露在他眼前,優雅,細瘦,好像一抬手就能捏斷。
可是他抬不起手。
仇憲儀隻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幾乎貼在他耳邊,語調很溫柔、很繾綣,話語裡的惡意卻怎麼也不會分辨錯。他聽到黎青說:
“——就是把我害成今天這副模樣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