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段仔睡得也不是很好,他連續做了好幾個噩夢,連貫著從兒時到至今為止的恐懼,全部從夢中得到了靈驗。
夢中他見到了很多已故的人,那些人的臉模糊到他看不清了,他們仿佛在舉辦著什麼儀式,排著很長的隊伍。
段仔看不清,甚至摸不著。
那是荒涼的山上,四周樹蔭高過頭頂,看到大大小小的鼓包,排列的並不規律。這裡段仔記得很清楚,是人死後要埋進這個山上的地方。
兒時的他在這裡大哭了一場,他那時候還不懂人為什麼會死,不懂為什麼要把奶奶放進木盒埋在這裡,這裡那麼荒涼,埋在這裡的人不會孤單嗎?段仔是怕極了。
他記得這座山,記得這條路,記得周圍長滿的草圍繞著樹瘋狂肆長,記得不起眼的地方長著一種米白色的小花,折斷根莖部還會流出白色的膿,但他不知叫什麼。
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荒誕的,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也會想象著死亡。
那會他會非常害怕地跟在展冠身後,就連上廁所也不放過。夜裡段仔忍不住地悄悄問展冠:“什麼是死亡?”
展冠回答的很輕鬆,仿佛他一點也不怕,“就是離開,再也見不到了。”
“離開了就要裝進盒子嗎?”段仔非常不理解,“那不裝進盒子不就能見到了?”
展冠:“……”
段仔不懂為什麼他哥會不理他了,他那時候很調皮,見他哥不說話,便鑽進展冠的被窩就撓他癢,結果被他哥打了一頓,段仔很委屈的問他:“你也會離開嗎?”
“是人都會離開的。”
這不是段仔想要的回答。
當時段仔哭得更凶了,即便被打了他也緊緊抱著展冠不鬆手,“不要!你不能離開!”
後來段仔每晚都在做夢,直到那些幻想成為事實;或者說,那些事實隻是被段仔編造的一場夢。
段仔一直追趕展冠的腳步,他哥跑的太快了,他拚命地在後麵追,他好累,他追不上了。每次從這樣的夢中驚醒時,段仔會嚇得一身冷汗,然後轉念想想,他哥並沒有離開,隻是出國了而已。
還好這隻是一場夢。
清晨陽光穿透窗簾映照進來,顯得整個房間暖洋洋的,而後段仔被光照的睜眼。
就見展冠已經拉開窗簾,絲毫不給他睡懶覺的準備。
“起床。”展冠疊好自己的被子,拽了拽段仔的被角。
身為起床氣的段仔這十年來頭回被人叫醒,真是相當不爽。
“再睡會嘛。”段仔拖著長腔,更是拽著被子不放。
“還難受嗎?”展冠問。
“嗯。”段仔吱唔地應聲。
展冠跪伏在床一側伸手去撈段仔的額頭,冰涼一片,“起來。”
段仔:“……”
經過幾番折騰下來,段仔老實地坐在沙發上喝著水愣神,完全忘了自己是怎麼被他哥揪出來的了。
展冠在廚房捯飭完早飯,又拉正在愣神連連打哈欠的段仔過來吃早飯。
“哥,”段仔插著碗裡的雞蛋,神誌不知飄到哪去了,“我做了個夢。”
展冠抬眸看他一眼,“哦。”
“是個噩夢。”段仔喝了口粥,“夢見我靈魂出竅了,我看見自己躺在床上,你怎麼也叫不醒我。”
展冠眉頭蹙了下:“還挺彆致。”
段仔又繼續說:“他們說骨灰盒漲價了,我沒地方去。”
展冠抬頭看他:“他們?”
“不知道是誰,夢裡瞎說的。”段仔有一句沒搭一句的,不知在想什麼。
展冠停頓了會問:“就沒了?”
段仔這才步入正題:“我在想,以後我要是死了,給我裝進餅乾盒裡就行。”
“有沒有可能,”展冠說:“餅乾盒也買不起?”
“那怎麼辦?”段仔也抬頭看向他。
展冠:“揚了吧。”
段仔:“……”
簡單的吃過早飯,展冠貌似要出去辦事,走之前還不斷地囑咐段仔要把作業寫完,特彆是滿桌子的空白卷,回來他檢查。
段仔連連應“哦”,他本身就不想被人管束,雖然很想展冠,但現在看來展冠回來也不是那麼美好了。
這一天段仔很聽話地坐在學習桌上做作業,哪也沒去。
不過令他頭疼的是,他有很多題不會了,他原本以為落下一點很快就能補上,而現在卻發現這已經對他超綱了,他看到這些題型完全是蒙的狀態。
段仔看著卷子幾乎蒙了幾十秒。
初升高的時候,他的成績不算差,是那種老師看了會誇上兩句的樣子,但他那時完全是因為展冠才要好好學習的,甚至想著要超過展冠,才憑一己之力考入了現在的華中。
能進華中的實力不容小覷。
現在的華中是展冠當年所在的高校。那時段仔小,還不學無術,根本不知道華中到底有多難進,幾率大概是一百人中的前三十,很多家長擠破頭或托關係才能勉強進來,當年有句話就是,進華中的人不是腰纏萬貫,就是十年寒窗。
即便是艱難困阻,展冠還是從百萬人當中以優異的成績名列前茅,直接給自己殺出了一條血道,成為了華中主動搶的學生,他也沒令人失望,這第一的位置穩穩一坐就成了彆人口中的神。
以至於他出國後的這麼多年,傳奇一出還是沸沸揚揚,也就莫名成就了那張桌子。
然而段仔沒那麼好的頭腦,這還是被展冠騙的說你要是考上了我就回來這樣的話,段仔才三年苦學,拿下了華中排名末尾的位置,勉勉強強地混到現在。
至於什麼時候開始徹底放棄不學的呢?大概是與母親發生衝突那次,徹底失望的時候。
他想,他這輩子也見不到展冠了,他放棄了,也不抱希望了。
段仔沒有陳碩家裡有錢,沒有展冠聰明的頭腦,他像是漫無目的行走在隨便一條街道上的透明魂,沒人發現,沒人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