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視著韓非頭頂的玉冠,緩緩道,“此人肯為報答先生而死,雖是忠義之舉,先生卻不勝其忿,這是為何?”
韓非抬首道,“外臣以為,此舉不過匹夫之勇,死而不得其所!他活著上能奉養父母,下能體恤妻兒,他為我而死,卻不過是枉添一條人命罷了。”
嬴政微微頷首,“那先生今日願為韓國百姓死在秦國,同樣是忠義之舉,韓國百姓可會感激先生?此舉豈非同樣是匹夫之勇?”
韓非聞言怔住,直直看著嬴政的眼睛,遲疑道,“死固然是下下之策,若我活著,興許還有機會逆轉形勢...可眼下,不是秦王想殺我麼?與其讓秦王一怒而流血千裡,不如韓非主動奉上頭顱。”
嬴政喟歎一聲,將明赫遞給一旁眼圈都紅了的扶蘇,親自俯身挽住韓非的雙臂,將他徐徐扶起,“先生誤會寡人多矣!我欲與先生相知,又豈會害先生性命?先生所言不假,隻有活著,才能在這亂世之中做點實事。”
韓非見秦王再三承諾並不想殺自己,一時有些狐疑,他掃了兩個孩子一眼,目露不解看向嬴政,“秦王此言可當真?那你將二位公子叫來此處是..”
扶蘇到底是個聰慧孩子,一下就想明白了對方話裡的意思,他皺著小眉頭道,“是我阿弟醒來想見父王,我才將他抱過來的。我父王十分仰慕韓子,又怎會要殺你?再說他又不是殺人魔頭,今日若要在此處殺你,又豈會讓我們看見?我父王是最愛孩子的父王,他是絕對不會讓我們受到驚嚇的!”
說完,他低頭輕輕貼著明赫的臉蛋,寵溺道,“而且,父王更不可能讓我們小九被嚇到,因為小九是世間最可愛最聰明的孩子!”
明赫趕緊抬頭湊上去貼貼阿兄,扶蘇你也是世界上最可愛最聰明的寶寶哦,長大可彆再氣父王了。
蒙恬扭頭眼含哀怨地看向這對好兄弟,長公子實在糊塗,這就叫養虎為患啊!
韓非方才雖不太信嬴政之言,此刻卻相信了扶蘇的話。因為他回驛館後早在鹹陽城中打聽過,秦人對秦王十分敬畏不敢多提,但說到這位長公子卻讚不絕口,因為他每回跟隨秦王出巡之時,都會彬彬有禮地朝四處圍觀民眾揮手致意,讓大夥受寵若驚的同時又十分歡喜。
是以在韓非的印象裡,扶蘇是一個好孩子,而品行好的孩子向來是不願說假話的。想到這裡,韓非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秦王待撿來的孩子尚且如此溫情,看來確非外界傳言中的濫殺之人,如此一來固然是極好的——生命寶貴,能活著誰又願尋死?
不過他的心轉瞬又被揪起,既然如此,那人為何要用這個消息來騙自己?
嬴政看向韓非,目光灼灼,“隻是有一事寡人不解,究竟是何人向先生透露的此不實消息?”
他承認,若無明赫之心聲提前透露,自己縱是再敬慕韓非,恐怕也會在李斯的挑唆和自己的猜疑下殺了韓非,然後在後悔中遺憾一生。
可又是何人,能將他的心理揣測得分毫不差?對方為何要讓韓非逃離鹹陽?
韓非猶豫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嬴政也不催促,隻靜靜看著他。
思來想去,韓非還是開口了,“其實外臣亦不知究竟是何人,昨日夜半時分,有人用弓箭綁此布條射於房門之上..”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張邊緣不齊的褐麻布,上麵歪歪斜斜寫著:秦王要殺韓非以滅韓,速走皆安。
明赫忙用力撐著扶蘇的手臂伸長脖子看,看完又悻悻趴了回去,嗐,不認識這些字。
他暗暗想著,“難道是李斯?不對,李斯如果猜到始皇大大要殺韓非,恐怕會高興得蹦上三蹦,根本不會給他通風報信,到底是誰在中間搞鬼呢..”
蒙恬急忙接過布條檢查,又遞到鼻子下嗅了嗅,雙手捧著遞給了嬴政,沉聲道,“王上,是鹹陽百姓常穿的麻衣布料,用鬆木燒的炭所寫。”
嬴政接過布條看了半晌,再次問韓非,
“可還有其他東西?”
韓非搖頭,“再無其他。”
嬴政將布條遞還蒙恬,若有所思看著韓非,目光如炬,“以先生之智慧,豈會僅憑區區一張布條便信了對方?”
韓非迅速垂下眼眸,沉默一瞬後,緩緩答道,“外臣..其實愚鈍不堪,讓秦王失望了。”
這時,方才告訴蒙恬自己名叫“驚夫”的禦夫,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腦袋,大聲嚷道,
“咦,公子錯了,還有這個啊!看我這狗記性,方才本想將此物交給秦王,證明公子是被奸人慫恿才逃跑的,好求秦王饒了公子..喏,就是這個,我方才在車廂吃餅撿到的..”
原來,驚夫剛才決定要陪韓非一同赴死後,想到自己趕了一輩子馬車,卻從未進過車廂,便壯著膽子將餅帶進車廂,坐在柔軟的錦墊上美美吃了一餐,待他吃完才發現地上有個東西...
他絮絮叨叨說著,從衣襟裡掏出一塊泛黃的粗麻布,三兩下便將裡頭包裹的物件揭開來。
突然,蒙恬也驚呼出聲,“王上請看,這裡有一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