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信佛,花廳裡檀香嫋嫋,廳堂正中還掛著一幅宋金苓繡乘蓮觀音像。
邱氏無意中看到寧歡出現,立刻關切道:“歡姐怎麼過來了?”
玲瓏推著素與往裡走,寧歡笑著說:“聽聞今日大姐姐納征,便想過來看看。”
寧歡的視線緩緩落在成晏身上。
少年無力的撲倒在地上,點漆似的黑眸深不見底,臉頰瘦削,顯得無比的羸弱和可憐。
嘴唇被咬破,鮮紅的血跡順著嘴角流淌下來,背後被浸出的鮮血染紅了一片,觸目驚心。
玲瓏一直推著寧歡來到沈老夫人麵前,寧歡恭敬地向她問了一聲好。
沈老夫人麵色稍緩,溫和道:“快,過來讓祖母看看,身子可好些了?”
寧歡點了點頭:“多謝祖母關心,孫女已經好多了,這幾日一直憋在院子裡,孫女都快要憋壞了,聽聞大姐姐今日納征很是熱鬨,便想出來瞧瞧。”寧歡的目光再次落在成晏身上,疑惑道:“祖母,這是怎麼回事?”
沈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不悅道:“不知輕重的東西,拿個東西都拿不穩,這府裡養你何用!”
聽到這話,被打趴在地上的成晏指尖輕輕顫了顫,瘦削的身體緩緩蜷縮起來。
等身體裡那種麻木的疼痛終於褪去一些,成晏雙手慢慢撐在地上,掙紮著想爬起來。
強撐著勉強重新跪好後,成晏緩緩道:“是孫兒……不知輕重,摔壞了大姐姐的琉璃盞,請祖母……狠狠責罰……”
寧歡一瞬不錯的看著成晏,神色很複雜。
……這打得也太狠了吧。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少年抬起頭,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也略顯無力的看著她,對上她的視線後又沉默的垂了下去。
薄薄的眼尾泛著紅,垂下的眼睫如同鴉羽般在蒼白的皮膚下壓出淡色的陰影。
或許一早就知道成晏此生經曆過的種種,從他的眼裡,寧歡莫名看到了許多深埋起來的厭惡和痛苦,還有深入骨髓的冷鬱。
寧歡忍不住有些動容:“不過是個琉璃盞罷了,今日是大姐姐的好日子,我們三房還沒給大姐姐添妝,我那裡有一整套飄花的琉璃茶盞,足足有十好幾個,日頭下絢麗非常,光彩熠熠,大姐姐若是喜歡,我便讓丫鬟送過來,給你做添妝禮。”
寧歡說的十分豪氣,方才還撒潑哭鬨的沈寧雪一聽眼睛都亮了,連眼淚都忘記擦,立刻麵露欣喜:“四妹妹說的可是真的?”
寧歡裝了個大逼:“那是自然,妹妹彆的東西沒有,琉璃盞倒多得是。”
“……”
沈寧雪嘴角抽了抽,有種被沈寧歡的全套琉璃盞給侮辱了的感覺。
“那就多謝四妹妹了。”沈寧雪咬了咬牙道。
也不怪沈寧雪那麼激動,琉璃盞是宮廷禦用器皿,平時陛下封賞中若是能得個琉璃盞,都是祖墳冒青煙的典範了,更彆說沈寧歡豪橫的一送就是一整套,足足十好幾個,沈寧雪想不激動都難。
沈老夫人有些詫異,卻沒說話。
寧歡又繼續笑著道:“我聽聞宴哥哥今日春闈中了,真厲害,十六歲就中了貢士,比大哥哥還要早兩年,咱們侯府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聞言,成晏有些訝異的抬起頭。
少女坐在素與上,烏黑的長發梳成縷鹿髻,穿一身淡粉色廣袖留仙裙,外間透進的薄光鍍亮了她精致的容顏,露出的肌膚白淨如瓷,比上等的羊脂白玉還要瑩潤。
一雙眼睛通透明亮,全然不見往日的陰鬱和乖戾,明淨如朝露。
二人遙遙對視一眼,少女卻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府裡的人從來都不曾在意過他,就是當初參加春闈時,也沒有一個人去相送,春闈放榜,除了阿姐親自派人去查看外,其餘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參加了春闈。
考中後,也隻有阿姐和義母來給他道賀。
便是沈老夫人也不曾誇讚過一句。
成晏心底有些疑惑,凝神看著她。
以往的沈寧歡乖戾跋扈,時常冷眼看人,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尤其是見到他時更是厭惡非常,他還從未看見過她這麼純粹乾淨的笑容。
……更從來沒有喊過他宴哥哥。
沈寧歡親昵的靠著沈老夫人,撒嬌道:“祖母,今日咱們侯府雙喜臨門,宴哥哥雖然出了錯,但是這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大喜的日子總不好過分見血,再說宴哥哥過段時間還要參加殿試呢,看在宴哥哥這麼爭氣的份上,這件事要不然就這麼算了吧?”
寧歡一臉天真可愛的瞧著她,沈老夫人也很久沒看到這個孫女如此乖巧可親的模樣,自從出了那件事後,孫女就變得乖戾陰鬱,天天把自己悶在院子裡,看人從來沒有好臉色。
前不久又大病了一場,差點去掉半條命,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終於想通了,居然出了院子。
沈老夫人的目光緩緩落在寧歡的右腿上,想起孫女的遭遇,小小年紀,母親早逝,父親戍邊多年,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照顧,心裡不禁產生了幾分憐惜。
更何況寧歡一來就堵住了沈寧雪的嘴,如今連苦主都沒有意見,她一個老太婆還唱什麼高調,當即親昵的點了點她的額頭,寵溺道:“好,都依你,歡兒說什麼便是什麼。”
平白得了一整套價值連城的琉璃盞,邱氏高興還來不及,也沒在繼續追究,笑著接茬道:“我看歡姐今日難得出來逛逛,不若就留在榮德堂用午膳吧,正好陪母親多說會兒話。”
溫氏也在一旁勸慰道:“是啊,今日大小姐納征,威武大將軍府裡的人都來了,府裡難得這麼熱鬨。”
寧歡也不好過分推辭,隻得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