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衍在很久以前喝過一壇酒。
那年他二十有一。對方斷斷續續地請他喝了好幾次才喝完。每次江折衍都“啪”一聲合上折扇,豪情萬丈地說:“喝!”
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人。隻是他看著雙親衰老入土、身邊的小廝換了一撥又一撥,自己卻始終是二十一歲的模樣。
江折衍將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然後血淋淋地拔出來——
傷口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愈合、恢複如初,隻留下一絲淡淡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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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是一方富賈,江折衍也是出了名的敗家。
少年鮮衣怒馬,城中誰都認識這是江家那個不學無術玩物喪誌的公子。有人說,若不是江家的家產夠他吃十輩子,恐怕老爺夫人早就不認他了。
江折衍從不在意這些言論,畢竟他吃喝嫖賭無物不精,在賭坊或者青樓待上三天三夜也是有可能的。
——雖然經常會罰跪抄書。
江家是專門養著一族貼身侍仆的,他們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服務於江氏。江折衍就有一個,叫琉。
他倒是經常讓琉幫他挨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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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江公子這日心情很好,打算出門去轉轉,“聽說西山的花開了,你準備準備,本公子要去踏青!”
“公子一個人麼?”
“是,不必叫他們了。”
江折衍慢騰騰地騎著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
“算了,你也彆去了,我一個人吧。”江公子打開折扇,晃晃悠悠地去了。
那天他回來以後聲稱遇見了一個仙人,不過沒人信他。
“公子酒喝多了說醉話呢。”
江折衍確實遇到了那個仙人。
他努力地用儘畢生所學去形容對方:呃,什麼驚為天人,玉樹臨風,呃……還有……
他想不出了。
從此以後,江公子就像變了個人,出遊不再呼朋引伴,回來之後還發奮讀書,連青樓裡的老鴇都惋惜少了個貴客。
——就因為那人與他說了一句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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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空有一副好皮囊。拋個媚眼便能將女子的魂勾去的那種。
也難怪仙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遇彆人偏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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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九寒天。
“公子不要去了!今天這雪……”
江折衍白他一眼:“當然要去!”
琉:……
色令智昏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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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很安靜,也許是因為此時在下雪——下雪天總是特彆安靜的。
那人溫了酒等他。
江折衍下馬,不疾不徐地踱過去。奪酒就喝。
“你的酒果然是佳釀!”他拭唇道。
那人也不惱,溫溫和和地開口:“江公子若是再有些耐心,就可品到最香的了。”
江折衍蹙眉:“可惜隻能喝一杯。”
“多喝傷身。”
江折衍坐下來,難得安穩地看那人溫酒。
一隻貓在他看得昏昏欲睡之際跳上他膝頭,很是親昵地蹭了蹭,嚇得江公子一激靈。
那人抬眼望過來,輕笑一聲道:“它挺喜歡你的。”
走到哪都是萬人迷的江公子一昂頭:“那是!”
“那便送你了。你也挺喜歡的,是不是?”
江折衍回府時懷裡多揣了一隻貓,從此黏得他越發好學向上。二老見此心中歡喜,倒也不用琉替江公子受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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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一了。”江折衍架起腿,用扇柄一下下地敲著。
那人沒答話。他就自顧自地接下去:“照我爹的意思,該說門親事了。不過本公子可不希望往後有個女子拖泥帶水的……”
他猛地湊到那人眼前:“你說,我該怎麼推掉?”
對方默然看了江折衍半晌,閉眼俯身給他一個吻:“現在可滿意了?”
江折衍笑著坐回去,一口悶了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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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識已經……”
“兩年有餘了。”江折衍接話。
“從今往後,你若還能這樣瀟灑地活著就好了……”那人輕輕歎息,微涼的指尖描摹著他的眉眼。
“剩下的一千四百九十二年,還望江公子自重,”那人略過他驚愕的神情,“隻能陪你到這裡了。”
“那我今日便守著你,不走了!”江折衍賭氣似的說,卻被飛雪迷了眼——
他枕在軟墊上。起身,軟墊化作塵埃被風雪裹挾而去;破敗的涼亭邊拴著他的馬;酒具儘皆不見,更不用提那個總是在爐邊溫酒的仙人。
“黃粱一夢!”江折衍拖著尾音,像是惋惜夢的破碎。他翻身上馬,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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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城的人都說,江公子那日回來之後性情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