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今兒個是個大日子。十二樓前燈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剛過日落三刻,金水門外就有三兩束煙花滋溜溜兒的竄上天去一並放了。大街小巷裡一應店鋪連著攤點,攤點挨著車販,吆喝聲都要在平地裡轟出些塵霧來。那可容十匹馬同時通過的寬敞大道,此刻全被人群占滿了,連一丁點兒地皮也不見。三街六市,各種坊隅巷陌,到處是花燈羅列人影參差,斜暉交映,倒影澄鮮,襯著那清明的月色,更顯出一派喧鬨繁華。
原是上元。
追命倚在街邊的棚子裡偷閒。一個人,一壺酒,不多卻也夠了。彆過臉看著街上絡繹的人群,嗅著質樸的市井氣息,他恍然記起過節原是這般味道,可又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再也不是記憶中的模樣。行人不再是當年熟識的麵孔,叫賣聲不再是江南咿呀的音調,就連糖葫蘆也不似先前的味道。他始終不懂,終究是何竟將這些一發都換了舊時的樣,心中惘然。
汴京的街道,鑼鼓聲、叫賣聲、喧囂聲一並吵嚷著在腦袋裡炸開了花。調笑令、勸酒詞和著烏七八糟的言語尖利的鑽入耳鼓。街上的紅男綠女擦肩而過,或攜手同遊,或淺笑低語,羅錦蹁躚,衣袖飄然,連空氣都沾染著綺麗氣息,教人避而不及。脂粉氣、銅臭味混雜著元宵吃食的氣味撲麵而來,追命不由得蹙了蹙眉,談不上討厭,隻是心裡不免吃味。他原本以為,隻有那高坐廟堂之上的人,不識家國千秋,反倒日日不忘那瘦金小篆。現在看來,天下之人也儘是這般。每個人都生得一副癡傻的皮囊,整日裡嗬嗬的笑著,不懂所想,也不知所雲,仿若隻要盤算好自己那方寸之間,就能天下太平似的。
漫步長街,賞燈看景,卻沒有多少興致。隨著人潮前行,猜了幾個燈謎,又駐足看了一會魚龍百戲,皆覺無味。再往前走,到了城隍廟,想來無事,隨意擲了個簽找一旁的道士去解。而那道士怔怔看了半晌,一會兒掐指暗算,一會兒搖頭晃腦,竟說不出個東西,看得追命心頭起急。方抬腿要走,卻聽那老道惶惶而語:“兩分歧路兩分苦,一段奇緣一段愁。公子要好生保重啊。”亦不再言語。追命被那道士攪的一頭霧水,搔了搔發際,拾起那簽便出了城隍廟往白虎橋走去。他還是一席慣穿白衣紅裳,雖不紮眼,但在人群中卻顯得分外清俊。幾名女子許是中意他,朝他輕巧笑著拋出手中的胭脂扣,他見了也笑嗬嗬的接下了,再一轉身卻又塞到不知是誰的手裡,怪笑著溜掉了。
“這位公子,買一個麵具罷。就當是幫小老兒糊口了……”
循聲而望,見那攤位甚是冷清便一口應下了。他本就是心軟的人。
隨即用手對著貨架指點起來。
“這個…還是,那個?!”目光卻不經意間遊走到了頂端。
“對了,就是它了!”言訖,足尖稍用力挾著三分巧勁,腳踝靈動,翩然騰空躍起,輕巧取下一個孫悟空的麵具。
“老人家,我要這個!”隨手將十幾枚銅板塞入老人的手中,傾著頭笑了笑,戴上麵具,轉身在人群裡匿了蹤跡。
原本瀟灑得方走出數十步,卻好似又想起什麼,定定的立在原地。摘下麵具,摩挲著粗糙的花紋,周遭的一切再次陷入了索然。
幾個孩子沿街嬉鬨著,最小的那個大概是因爭搶不過,蹲在旁邊嚶嚶的哭了。
看在眼裡,抵額無奈而笑,悄然走過去,將那麵具遞到孩子的眼下,又不知從哪拈了串糖葫蘆,塞到他的手裡。
“小夥子,彆哭了,去玩罷。”抬手輕輕揉亂了他稚黃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