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觀察著他的神態,用談判的標準來斟酌衡量著,示敵以弱:“不過,這也確實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謝家有家訓,年過三十還未成家者不得插手公司事務,在今年年初,我父親甚至親口說出,要將我趕出謝氏集團……”
他說到這裡,有些無奈地笑笑。這種看上去與他完全不匹配的表情竟奇異地衝淡了身份差距所帶來的畏懼感。
林橋的肩膀又放鬆了一點。
原來……謝先生也會因為親人的要求而感到困擾嗎?
他看上去已經完全信任了自己的話。
謝執注視著對麵人,從顏色淺淡的瞳孔,到長長的、由於緊張或是其他什麼情緒而不停撲扇的眼睫,最後落在因為剛吃了冰激淩而濕潤柔軟的唇瓣上。
他眯起眼,右手無意識摩挲了一下。
誠然,他說了假話,但也並不完全。
他父親確實希望他能儘快成家,謝家也確實需要一個盟友。
他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沉沉望著林橋。
但,眼前這個人,才是合作中最重要的因素。
林橋是決定一切的人。
謝執微笑著,看似隨意地問:“喬喬——我姑且先這麼稱呼你。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嗎?”
指尖輕輕點著桌麵,指腹壓著一份白紙黑字的合同,仔細看去,還能看到一行加粗過的、宋體二號的標題。那是一份婚前協議。
謝執一向追求效率,做事要一擊即中,這次也不例外。
眼前人才十八歲,是一個太過年輕的年齡,他或許有很多苦惱,關於還不可知的未來,關於無能為力的現在。
但絕對不應該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婚約。
他本可以私自將林橋帶出來,詢問他的想法再行決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謝執望著對麵人顫動的眼睫毛,像是撲飛的蝶翼,擋住了過分剔透的眼睛。
他攏起手掌,聲音緩緩,音色低沉,仔細聽卻可以聽出蘊含其中的一貫強勢與不可拒絕:
“我不會限製你的自由與未來。”
“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我不會未經允許便隨意碰你……的東西。”
“大學期間,你的所有花銷我會全權承擔。在畢業後,無論你選擇什麼樣的工作,我都會支持。”
“考慮到你還在上學,婚姻關係是否公開也由你來決定……”
不知是因為做不出太畜生的事,所以才挨個對自己的行為設限,還是為了更好地將人哄騙,才做出如此姿態。
謝執目光沉沉。
在僅有的幾次接觸內,雖然由於性格溫軟做不出拒絕,但謝執能感受到,林橋對於自己的接近抱有一種遲疑警惕的態度。
是對陌生人的態度,這很正常,可現在他們的關係即將變化。
“基於這段婚姻關係開始的原因,”他沉吟片刻,最後道:“你可以隨時提出離婚,並且我有責任支付足夠的撫養費。”
謝執說完,壓著合同,撩起眼皮望著林橋,隻等他一點頭,便將早已簽好名字的合同遞過去。
在過去的近十年內,他從未簽署過這種近乎是單方麵一邊倒的合同。
不過,他倒是很樂意。
林橋沒注意到他的動作,事實上,這過於寬厚的條約甚至讓他有些惶恐了。
他多年來的債務還壓在父親手裡,而謝先生贖出他想必花費隻會更多……
當然,他以後會努力還給謝先生。可是現在,他能做什麼?
是父親口中的“應付父母”?可謝先生將他帶回家,這本就是他的義務。
林橋想了又想,急得耳垂都漫上一層薄粉,右耳垂上那顆小痣便愈發明顯了,簡直像是引誘旁人去作弄把玩。
謝執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像是方才過多的介紹讓他有些口渴。
見林橋遲遲給不出回答,他又補充道:“婚後,我父母不會與我們同住……當然,你可以住在宿舍,畢竟在大學,社交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麵……但我還是希望,你儘可能回來住,畢竟婚姻關係還存在。”
謝執思索著,確定沒有什麼遺漏了,這才耐心地問:“你還有什麼顧忌嗎?”
“不……”
林橋咬了咬唇,覺得自己再不開口,那就太不識好歹了。
他小心翼翼抬眼看向男人,又被那太專注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想逃開,卻硬生生逼著自己與謝先生對視,片刻後,才細聲細氣保證道:“我會努力履行好妻……伴侶的職責的。”
“妻子”這兩個字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以出口,在嘴裡打了個轉兒,最後還是用另一種更隱晦的詞彙代替。
他說完,就低下腦袋,覺得自己連改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實在是愧對付出良多的謝先生。
也因此,林橋並沒有注意到,在他說完後,原本就在注視他的謝執眼神更專注了,甚至稱得上是一錯不錯了。
眸光閃動,那是很感興趣的信號,也或許可以稱為是猛獸捕獵的前兆。
而後,那份還未見光的文件,便被輕飄飄投進了垃圾桶裡。
謝執垂眸看著強裝鎮定的小孩,眼神幽深莫測,語氣難以捉摸。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