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探出鐵柵欄的叢叢薔薇花上肆意地明亮,空氣中,隱隱飄蕩著蜂蜜酒甜蜜的香味。
赫拉茨家那棟龐大陰沉的房子已經遠遠隱沒在了身後的夜色裡,隻要再穿過這條短巷,就可以看到梅農維拉府了,寂殺的心情終於放鬆,展顏淺淺一笑,抬頭嫣然道:“你真的有證據嗎?但是,剛剛為什麼——”
未完的話語,倏然被低低驚呼聲打破。她臉上的月光陡然一花,整個人已被一隻有力的手牢牢按在了小巷的牆上。
飛揚的黑發,刺痛了她的臉頰,他輪廓分明的臉近在咫尺,幾讓她觸到了那樣溫熱而急促的呼吸,灼熱得讓她心驚。一刹慌亂,強忍住出手的衝動,勉強笑了笑,剛要開口,他低低的語聲已灼痛了她的耳垂——
“……幫我……把袖子……”
……袖子?
雪寂殺一怔抬眼,立即被他眼底劇烈波動的火紅所震動,不由抬手伸向他左臂的衣袖。但,才剛動了一下,手腕便被他一把握在了掌中!
“不是這邊……”低沉的聲音裡,她的手被他強行拉到了另一邊,腕骨劇烈的痛讓她的視線都模糊了起來,隻從牙縫中輕輕迸出幾個字:“……我知道了,請先放手。”
“……”
斬月人劇烈地喘了一口氣,終於鬆手。雪寂殺抿了抿唇,把他右臂的衣袖拉了上去,那因緊張而暴突的肌肉讓她微微一驚,目光迅速掃過,立即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全身寒毛都為眼前的景象倒豎了起來。
一隻肉蟲,正蜷成一團爬在他的臂彎上。
青綠色的肉蟲,微微蠕動著,蟲體光滑得像包滿了水,隱隱能見到下麵蜿蜒縱橫的血管網,似隻要輕輕戳一下就會爆裂開來。無數隻粗短的肉足緩慢地一收一縮,似在因突然的光亮而感到不適。映著月光,連蟲體上那些細細密密的青綠小顆粒都顯得一清二楚!
“幫我把它……”一語未完,斬月人右臂上的肌肉伴隨著蟲子的蠕動猛然收緊了!雪寂殺不敢看他,隻輕輕喘息了一聲,平定心情伸手輕輕抓住小青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牆角一叢茂盛的狗尾巴草下麵。
現在想來,應該是兩人剛才落到赫拉茨家花園裡的時候,鼓起的風把花叢裡的蟲子反彈到了斬月人身上。蟲子到處亂爬,恰好在水墨出現時鑽進了某惡龍的袖子裡……
一念及此,雪寂殺不由微感佩服——
——居然可以一路忍到現在的說……不過說回來,如果在那條暗係巨龍麵前驚慌失措地抖袖子,估計自己兩人就再也彆想有臉走進赫拉茨家的大門了吧-_-
再轉身時,斬月人已然全身放鬆地靠在了牆上,平日飛揚的黑發很沒精神地垂了下來,像是大病初愈一樣。看到他這樣,寂殺不由微感驚訝,調侃的話已到唇邊,卻一刹心軟,隻淺淺一笑,柔聲道:“呐,已經沒事啦~”
“……”
斬月人沒有說話。良久,良久,終有戲謔的弧在黑發的陰影下淡淡一牽——
“很丟臉吧。”
雪寂殺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然低聲道:“……我害怕所有肉乎乎的蟲子,不管有刺沒刺,有毒沒毒,大還是小……即使隻是看一眼也覺得不能忍受,更不要提……爬到自己身上……”
沉默,緩緩氤氳。他眼底火焰的顏色悄然暗了下去,自嘲的笑意卻愈深:“這種事情,果然是很可笑吧。所以,如果你想要嘲笑我的話,也沒有必要忍著啦——”
“沒有哦。”
輕輕一語,倏然打斷了他的尾音。斬月人不由凝滯了一下,耳邊隻聽到清澈甜美的聲音,如同優美的長笛夜曲。
“‘恐懼’是沒有高低之分的。無論是懼怕黑暗,懼怕死亡,懼怕‘恐懼’本身,還是懼怕鬼魂,懼怕毛蟲,懼怕某一個無法麵對的人……在不害怕這些東西的人看來,都是一樣的可笑吧。隻不過——”
一刹的停頓,月影流轉,嘩然照亮了她輕淺的笑容,眉眼彎彎,隻如新月——
“——心有所懼的人,在那片黑影之外的地方會走得更堅定呢。”
世界,在這一瞬寂靜。月光遊弋,照亮了他微微訝異的表情和她明亮的笑意。
“月人……”在他的注視之下,寂殺的目光垂了下來,雪發的陰影斂去了唇邊似有若無的柔軟弧度:“……是很值得信任的人啊。”
“……”
火紅的眸子裡,嘲諷的光芒終於一分分消散。眼底,清晰地映著她隱在陰影中的半張臉,那樣輕盈微笑的神情,收斂了一切的悲傷和恐懼,尋不到一絲黑暗,一刹間讓他生出一種想要抱抱她的衝動。但,久久醞釀的情緒,終於隻化成了唇邊一掠而過的桀驁笑意——
“羅裡囉嗦,煩死了。”
他輕哼一聲,叼起煙鬥懶洋洋朝短巷出口走去,隻怕再看她一眼,會無法控製岩漿般翻湧的心情。
“什麼呀。”
雪寂殺卻絲毫未惱,隻輕一偏頭,淺淺笑道:“明明就很感動的,不是嗎?”
斬月人的背影陡然凝固了一下,下一秒,他霍然跳回來火大道:“根本沒有!‘感動’什麼的——”
“那件事姑且不論。隻是……月人你叼著煙鬥發火的樣子好可愛哦~”
“什麼‘可愛’不‘可愛’啊,這種形容詞不要用在我身上!你這個沒有胸沒有屁股的乏味女人!”
“喂,這麼說好過分啊!”
“那就打架好了!小爺我——”
未完的語聲,戛然噎在了某惡龍的嗓子裡。
眼前,離他鼻子不到三寸的地方,一隻肉乎乎的青蟲正掙紮扭動在雪寂殺的兩根手指間。蟲兒背後,少女淺淺的微笑明媚溫和。
“……#$@^&!!!!!”
於是,五分鐘後……
“喔~是月人啊!好久不見你過來……今晚看著精神不太好?”吧台後的大胡子老板抬頭看向剛剛推門而入的兩人,手下馬不停蹄地把一排高腳杯擦得晶亮。
斬月人表情陰沉,長腿一跨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坐了下來,冷冷道:“跟以前一樣,保羅。”
大胡子保羅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氣惱,一邊拉出一隻大號的玻璃杯,一邊樂嗬嗬地轉向旁邊的雪發少女:“這位美麗驚人的小姐……我猜猜,一定是城裡正盛傳的狄奧多先生的第三位學生吧?雪寂殺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