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人們似乎特彆容易寂寞,而龍界的日子又實在太舒服,於是雪寂殺在接下來的很多天裡詭異地發現,位尊權貴且各自都擁有寬敞住宅的某人(正趴在淩千翼脖子上舒舒服服地打磕睡)和某人(每次一來就懶洋洋坐在窗台上發呆,看上去像一隻麵癱的懶貓)隔三岔五就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了梅農維拉家,仿佛這裡是他們的避寒山莊。並且不知道怎麼搞的,忽然有一天,眾人裡日子過得最清醒的一個陡然發現,再過幾天就是新年了。
不等聆藍叔叔說任何話,群眾紛紛表示對受邀前來吃年夜飯毫無意見。得知這個消息的廚師長激動得淚流滿麵,據傳聞,有人聽到他某天午飯前一邊攪拌奶油一邊抹著眼淚自言自語“終於可以變著花樣做菜了”。
就在城中飛揚的大雪與廚師長飛揚的眼淚中,新年前夜華麗而盛大地降臨了。為了迎接新年,梅農維拉家被裝飾得閃閃發光,一派節日氣氛,就差在外牆上貼滿水晶來cosplay龍神宮殿了。仿佛是為了襯托這熱烈的氣氛一樣,從一大早開始,各種送貨的人就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很顯然要為這麼多條龍準備豐盛的晚餐並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到了黃昏時,連斬月人都拉著寂殺出門置辦蜂蜜酒去了,聆藍閒逛串門未歸,狐牙趴在淩千翼肩膀上睡著了,鬼刹還沒有露麵,一時間,房子裡倒安靜了下來,隻有淩千翼坐在桌前寫一篇狄奧多布置的艱澀的讀書筆記,羽毛筆尖與羊皮紙相摩擦,發出讓人愉快的“沙沙”聲。
終於,當被斬月人施了定時魔法的蠟燭們“轟”一聲同時燃起時,準光明神大人總算在羊皮紙末端畫上了最後一個句號。無視考拉般掛在他身上的某水龍,他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走到窗前俯視著剛剛清掃乾淨的門道,半晌,忽然淡淡道:“狐牙——”
“人家說了不要剪劉海啦!討厭的小翅膀……”三千帝狐牙不爽地睜開一隻眼睛,蹭蹭蹭,爬上來坐在了他肩膀上,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還有哦,為什麼小翅膀最近都不穿閃亮閃亮的白衣服呀,陛下不喜歡嗎?”
“不是劉海。”一襲黑袍的淩千翼注視著這銀裝素裹的世界,紫灰色的眸子輕輕眯了起來:“月人和寂殺——”
狐牙懶洋洋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八卦的男人很討人厭喲。”
“吵死了,我沒有在說那種大家都已經看出來的事情。隻是,他們之間確實存在著超乎尋常的羈絆,從……”他的眼睛,安靜地映著門道上遠遠走來的那兩道熟悉的身影,語聲靜靜落定,“……某一天開始。”
“是這樣嗎?”狐牙輕輕一眨眼睛,笑意燦然牽起:“小翅膀真的很敏銳呢。”
“不敏銳是不行的吧。”淩千翼眼裡的光芒一分分沉了下去,發絲的陰影無聲氤氳,良久,方淡漠地說:“畢竟,我有一個想要控製一切的父親。”
狐牙的大眼睛撲閃了一下,忽然“嘩”地張開雙臂撲上去,親昵地抱住他的脖子蹭蹭蹭,開心道:“人家不會讓任何人搶走小翅膀的喲~最喜歡你了!隻不過,”藍寶石般的眼睛安靜了下來,清脆的聲音低如輕鈴,“用自己能夠接受的方式解決問題,而不是妥協或逃避……這樣,才是男子漢呢。”
淩千翼微微一震,忍不住側目:“狐牙……”
就在這時,隨著大門的開合,紛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清澈明亮的少女聲音打斷了這邊富含哲理的討論。
“我們回來了哦~千翼,鬼刹大人到了嗎?”
淩千翼轉身饒有興味地——雖然在一般人看來隻是冷冷淡淡地——打量著剛從外麵回來的少年和少女。雪寂殺的小臉凍得紅紅的,發梢上還掛著沒來得及消融的雪花,但直蔓延上眉梢的淺淺笑意卻分明透露了她快樂的心情,而這顯然和落在她身後幾步的某惡龍是分不開的。
“沒想到雪這麼大。保羅說今天買蜂蜜酒的人很多,你們等一下都要跪下來謝我。”斬月人邪惡地笑了一聲,把扛在肩上的那幾個看上去很重的木箱放在了牆角,箱子裡玻璃相撞,發出讓人愉快的“叮當”響聲。
聽到“蜂蜜酒”幾個字,狐牙頓時歡呼一聲,“嘩……”地飛過來一頭撲在了箱子上麵,手中藍光輕輕一閃,已握住了一把尖利的冰錐,駕輕就熟地開始拆箱子。斬月人輕輕一牽唇,和淩千翼打了個招呼朝二樓走去,邊上樓邊道:“寂殺,過來一下。”
“……嗯……?”淩千翼本來已微微上揚的眉頭頓時又挑高了一點——
——他終於肯叫她的名字了啊。
他注視著兩人的背影,良久,良久,目光微微一垂,不偏不倚,落在了寂殺腕上血一般的紅薔薇上。
初初燃亮的燭光下,那六枚精雕細琢的紅玉如此耀眼,仿佛一朵朵沉淪於黑暗中永不蘇醒的幻夢之花。
……薔薇花,少了一枚。
那缺失的花,就是……他們之間的羈絆麼。
微綣的金發後,紫灰色的光芒一分分沉落,靜若深潭。
懷著微微的疑惑,雪寂殺隨著斬月人上了二樓,站在走廊上左右一看,看到隻有他房間的門開著,於是走過去敲了敲門,一邊靈巧地繞過障礙物往裡走邊道:“月人,我進來了哦。”
“稍微等一下。”
少年的聲音從門簾後傳了出來,從聲音來看,他應該正在換衣服。於是,雪寂殺靠在門簾旁的牆上,聽著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半晌,忽然說:“月人,是獨生子吧?”
簾子後,布料摩擦的聲音頓時停了一下,然後重新響了起來:“嗯。”
她的睫毛安靜地停在了眼瞼下:“在聆藍先生心中,月人的母親……琉璃夜公主,一定是非常特彆的存在。”
不等他說話,她淡淡微笑了:“對我父親來說,媽媽也是不可替代的啊。但跟月人不同的是,我還有一個深愛著母親的哥哥。”
“哥哥?”斬月人的聲音聽上去有著小小的驚訝,卻隨即染上了邪惡的聲調:“接下來應該就是一切煽情小說裡都會出現的妹控情結了吧?嘖嘖,我本來指望骨龍的故事會更有創意一點的。”
雪銀睫毛輕輕一顫,一刹間掠過她眼底的陰影,不為他所知,已消失在了亮紅色的眸底。
——為什麼我會忽然想到他……被我叫做“哥哥”的男人。
下意識地抿緊嘴唇,閉上了眼。
黑暗中,仿佛有深濃的霧氣繚繞不定。隔著那無儘延伸的濃霧,一道人影隱約浮現,瘦削,寧靜,毫無溫度。
白發飄揚如飛雪。
腥紅大氅翻飛起落。
骨質發簪蒼白地盛開。
無人確知的野心。
君臨王城的夢魘。
“啪”一聲爆響,壁爐裡的火花驀然爆出一刹明亮的光燦,讓她一震睜眼,過了很久,才在極度的寂靜中發現自己的心跳竟如此急促,如同剛從獵手□□下逃脫的鹿。
情不自禁輕輕抬手,按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