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的過程既扭曲又糾結,涉及到大量奇形怪狀的心路曆程,假如全說出來的話,恐怕一定要采用炎烙瞳的語言風格,所以,還是直接說結果吧。
斬月人表示自己“還沒有閒到要去助人為樂的地步”,即使那件事據說“是男人都不會拒絕”——這也沒有辦法,他又不是男人,隻是公龍而已。不過,他好歹表示稍微有一點興趣聽聽那個任務的詳細情況。
反正,在到達冥櫻飛的故鄉薩韋裡奧大陸之前,他也沒有彆的事情要乾。
除了要小心提防水墨那難以琢磨的偷襲……之外。
於是,在從那棵扔著烤雞骨架的大樹出發前往下一個村鎮的路上,炎烙瞳用一下午時間,熱情高漲、神采飛揚、並夾雜著大量東拉西扯地,講述了基本上可以總結如下的情況:
任務等級:B。有著相當的難度,真不知道某個上星期才成立的G級傭兵團的團長兼唯一成員是怎麼想的。
任務發布人:冥水帝國波塞冬拍賣行。波塞冬拍賣行是冥水帝國僅次於王室的第二豪門——水家的產業。水家世襲著“冥水公爵”的封號以及帝國最富饒的塞莫埃妮加平原,世代經商,擁有遍布全大陸的商業網絡,一向被譽為“曼索斯諾大陸最富有的家族”。因此,由他家頒布的任務儘皆獎勵豐厚,要兼具速度與人品才能有幸搶到。
任務內容:奪回被魔族探子偷走的寶物X。
X是什麼,炎烙瞳沒有說,因為他也不知道。波塞冬拍賣行隻提供了X的外形描述,其來曆、用途、功能、價值……一切不明。但是,炎烙瞳指出,丟失的X本來預計在下下個月的“瓦卡爾拍賣會”上壓軸出售。“瓦卡爾”一詞在冥水帝國古語中是“無價之寶”的意思,以此命名的瓦卡爾拍賣會更是全大陸規格最高的拍賣盛會,則X之珍貴,可想而知。
綜上所述,這個任務實在是——
“超級無聊。”斬月人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合上在約西法特城買的書靠在了旅店休息室的木牆上,半眯著眼睛說:“完全沒有亮點啊。”
從冥櫻飛處得到翻譯的炎烙瞳立即意外又不爽地抬起了頭:“怎麼會沒有亮點呢?報酬很高啊。”
冥櫻飛翻譯。
“小爺我又不缺錢花。”
冥櫻飛翻譯。
“X很珍貴啊。”
冥櫻飛翻譯。
“爺見過的寶貝比你吃過的飯還多。”
冥櫻飛翻譯。
“X很神秘啊,你不好奇嗎?”
冥櫻飛翻譯。
“好奇心會害死龍。”
冥櫻飛——忍無可忍地拂袖而起,轉身走人,聲音冷淡拋來:“你們聊,我先走了。”
——#%#^!去死吧!這兩個人!翻譯都是按時計費的好不好!我……我堂堂暗族王子竟然要給這兩隻沒大腦的生物義務打零工?!是可忍孰不可忍!!
總有一天,要把他們兩個都做成我的死靈召喚獸!
王子殿下冷豔高傲地去了。
“兩隻沒大腦的生物”麵麵相覷半晌,同時冷哼一聲,不爽地移開了目光。休息室裡的其他客人——大多是趕路的行商,紛紛朝他們投來了“丫們腦殼有包”的鄙夷視線。
但是,炎烙瞳顯然根本沒有意識到該視線的存在,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對扭在一起的奇異木環,試圖把它們解開——斬月人依據在約西法特城短暫停留的經驗,判斷出這種解謎遊戲最近在人類的世界裡頗為流行,雖然說,他對此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反倒是某紅發男全神貫注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有點火大。
百無聊賴地,他的目光移到了窗外。
——儘管這隻是賭博,但是,你應該會出現的吧……冰河,還有——雪寂滅。
雪,寂,滅。
這三個字的組合,讓他感到了一陣微妙的奇異情緒。
那個名字,和她如此相似,卻畢竟不是她的——
“啊。”
忽然,他看著窗外低低叫了一聲。對麵,炎烙瞳條件反射地抬起頭,想說“你乾什麼”,又想起和他語言不通。就在他各種感到鬱悶時,斬月人忽然夾著書站起來,一語不發地離開了。
“……”
炎烙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山間的夜晚,涼風颯颯。海潮般的起伏葉響,仿佛淹沒了全世界。
葉影的重圍中,一輪紅月高懸天際。
幽詭血色,如同邪龍之眼。
——又是……紅月。
斬月人淡淡注視著黢黑夜空那一點不祥的紅,良久,輕輕一躍,坐在了井沿上。
傳說中,一旦出現便會扭轉命運之軌跡的緋色圓月,他一共見過三次。
第一次,是在五百年前,龍界大陸東南部的路西法之森裡。那個晚上,他在流落數十年後,重新見到了曾以為會憎恨一世的父親,聆藍·梅農維拉。
第二次與紅月相對,距上一次已間隔了五百年。那是在龍界名城蘭斯開特城附近的布羅鎮上,他救了一個被人欺負的少女。直至今日,他還記得那一抹黑夜中的如雪發影,在他虹膜之上餘色驚豔。
第三次,就是今晚。
短短半年之後的這個晚上。
難道是因為遇見了那個姓炎的話癆?
這個把雪寂殺和炎烙瞳相提並論的念頭立即讓他自插雙目了。室外的夜風很涼爽,他懶得再走回去和炎烙瞳大眼瞪小眼,索性直接滑坐到地上,翻開了寫滿人界蝌蚪文的書。映著微微發紅的月光,能看到書頁之間印滿了冗長的段落和動不動縱跨數行的句子,顯然不具備“初學者讀本”的任何特征。但是,斬月人竟就這樣倚坐在水井之下,把這本書一頁又一頁地翻了過去。
而且速度還很快。
時間悄無聲息地在葉縫間流淌,夜色逐秒深濃,連遙遠的緋紅月光都漸漸染上了暗沉的色調。似是因為這一天經曆了太多的變故,一向精力充沛到爆棚的斬月人竟感到有些疲倦,再加上書中的文字已不太辨得清楚,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用手撐住井沿想要站起來。
身體微微一動,陡然僵硬。
目光過處,旅店爬滿雜藤的土牆、牆根久怠清理的雜草、斷成兩截的鏽鐵鍬、臟兮兮的晾衣繩……竟都籠上了一層暗啞的灰黑色,微微扭曲的邊界猶如虛影。遠方,群山遠樹更是早已完全消失在了鋪天蓋地的黑暗中,隻隱隱露出些微框廓,如同掙紮在黑洞中的無助生靈。
……暗係法術!
竟然能讓我全無察覺地做到這種地步……
伴隨著突然躁動空氣中的火元素,黑發下的瞳眸驀然火色溢散。
他的手悄悄伸向了懸掛腰間的煙鬥。
但是,右手剛隻一動,他就感到了異樣,全身肌肉如遭綁縛般難以移動。低頭一看,隻見道道黑霧如同繩索纏繞而上,一路蔓延滋長,一路蒸騰出危險的薄霧,不動聲色地滲入了他的毛孔——正是讓他漸感疲憊的罪魁禍首。
斬月人的目光頓時沉了下來。他閉了閉眼,輕吸一口氣,右手倏然發力!瞬間,綁縛在他手臂上的黑霧淡了三分,指尖與煙鬥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半。但,就在同一刹,操縱著這龐大暗黑法術的人如有所感,本來緩慢滲透的黑暗力量陡然爆發,像海嘯般洶湧地壓了下來,立即將他身周隱微可見的一切吞噬一空,隻有他腳下一小塊草皮還反射著黯淡的光。
漆黑的世界暗沉如死。
斬月人冷哼一聲,被黑霧束縛的右手隻頓了一下,就再次朝煙鬥探去,雖然進程緩慢,卻堅決而穩定。唯一明亮的方寸之地中,火元素幻化出道道如有實質的流光,飛旋流散,阻擋著暗係魔法無孔不入的侵蝕。
終於。
金光微錯,他的指尖碰到了煙鬥纖長的柄。
方寸的光明中,一霎間似定格了時間的流動。
黑霧的旋轉也悄無聲息地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