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群人堵在園子正門處,宏運物流的工作人員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搬,周杏擠到前麵來,大聲道,“哎呀,行了!聽聽你們說的那都是些什麼話?人家的房子,人家還不能住了?怎麼還得聽你們的!”
她一邊說一邊揮著手,把人給遠處趕,“ 不幫忙的就遠處去,彆擱在這兒擋路!”
等人群散去,周杏把自己剛才不小心邁進門口的腳給收了回來,顯然,她還是對“鬼園”的名頭有些忌憚。
在離開之前,周杏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程安茉拉到一旁,低聲道,“小程,你有我電話,要是遇上了什麼事兒,記得打電話,彆自己硬扛著啊 。”
一旁宏運物流的工作人員這時也終於能正常工作,和程安茉確認了一下位置後,便有條不紊地搬運了起來。
程安茉的東西不少,忙碌了一個上午才算是搬完,等程安茉簽字確認後,幾輛物流卡車也毫不遲疑地離開了這座小鎮。
關上門之前,程安茉隨意掃了幾眼,仍舊能夠看到鎮上居民時不時往這邊看,顯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自己,還有這座“鬼園”,大概都會成為鎮上居民的談資了。
雖然事情的發展方向有些出乎程安茉的預料,但對於程安茉的計劃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接下來的幾天,程安茉便一直處於忙碌之中。
搬過來的修複用具需要存放的地方,而程安茉本人也需要一個晚上能夠休息的住處。
因為住宅區麵積太大,程安茉暫時隻清理了中路這四進院子,左右兩邊以及麵積最大的園林區域隻能暫時放一放。
住宅區的布局使用的是很常見的三合院、四合院樣式,從頭到尾,一共四進。
一進是進門的地方,也是客人等候仆人通傳時所臨時停留的空間,二進很顯然就是主人接待客人的場所了,一般會被設計地寬大敞亮,是一座住宅中最氣派的地方。
但在這裡卻有些不同,三進院落的裝飾比二進院落更加精致豪華,連麵積也要比二進院落更大一些。
“這座宅院的主人之一,很可能身居高位。”程安茉打量著三進院落中的裝飾,隨口道,“二進是會見普通客人的地方,三進應該是接待上級,或者同級彆官員的禮儀以及議事區域。如果是普通的富商,應該沒有這個需求。”
穿過側門,程安茉走入四進院落,很明顯,這裡就是園主平日裡起居的地方,左右各一廂房,正麵是一座兩層小樓,能容納不少人居住。
程安茉仔細檢查過後,挑了一處東向的廂房暫時居住,因為她的大部分東西都堆在第三進院落中,住在這裡會更方便。
她準備將三進院內的大堂作為平日裡修複文物的工作間,因為這裡足夠大,采光也足夠好。
程安茉不緊不慢地整理著接下來文物修複所需要用到的各項工具,玄鳳鸚鵡停在屏風上,低下腦袋道,“你怎麼還不修複!”
程安茉瞥了玄鳳鸚鵡一眼,手上的動作仍舊不急不緩,“聽說過一句話嗎?磨刀不誤砍柴工。”
“但你這磨刀的時間也太長了點兒。”玄鳳鸚鵡吐槽道。
“把該準備的準備好,總比修到一半兒發現出大問題卻沒準備要好吧?”
玄鳳鸚鵡:“……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不,是很有道理。”程安茉堅定地道。
*
在收拾的過程裡,程安茉也大致點清了這座老宅裡的東西,最多的是書畫。可能這座宅子的曆代主人都很喜歡收集字畫吧。
其次,像是瓷器、金銀首飾、玉器、金銀器等等,幾乎涵蓋了吃穿住行所能用到的一切。
但可惜的是,因為長時間無人居住,再加上不少區域被炸毀,雨雪侵蝕之下,許多東西都被毀壞地厲害,不經過修複的話,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堆破爛。
程安茉右手拿著一個噴壺,一邊打開畫卷,一邊往畫卷上噴水。
這是一副古畫,受損十分嚴重,到處都是開裂的痕跡,畫心已經斷為兩截,僅依靠與覆背裱紙的黏連,勉強維持在一起。
除了開裂破損之外,畫麵上還有黴斑、茶漬、零星的油汙等等物資,讓人不僅懷疑,這副畫到底經曆過什麼。
這幅畫之前程安茉便清理過 ,用細軟的刷子清楚掉了畫作表麵的落塵、浮於表麵的黴斑、蟲類留下的排泄物等等。
這是她第二次打開,因為她要進行修複的下一步了。
書畫修複,總結起來,其實也不過是洗、揭、補、全四個步驟,聽上去似乎很容易,但真正做起來才會知道到底有多難。
首先是洗,便是用水將畫作浸濕,用清水將畫作上的汙漬衝走。
但在洗之前,還有十分重要的一步。
程安茉以棉簽沾水,在濃墨處輕輕按壓了一會兒後抬起,見棉簽上乾淨如初,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還好,沒有跑墨。”
這也就意味著待會兒程安茉可以直接灑水了,如果棉簽染上了墨色,那說明這幅畫的墨水固色效果很差,需要提前用膠礬水在墨色處過一遍,使其固色後再灑水。
古代所使用的墨水大都會加入膠水,這些膠水本身便會起到固色的作用,使得古畫在過水清洗的時候不至於跑墨。
但並不是說隻要是用古代墨水繪製的畫作就不會跑墨,因為紙張保存狀況的不同,以及繪製時所使用的墨水質量不同,都會對固色產生影響。因此,在用水清洗之前,檢查是否跑墨是極為必要的一步。
確認不會跑墨後,程安茉又取出一張細絹,將其鋪在洗畫池底部,這才將畫心覆蓋其上,將溫水輕輕灑在紙麵上,直到紙張被全部浸透,用細軟的毛巾滾過,將畫心上的汙漬帶走。
洗這一步完成之後,程安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見她開始休息,玄鳳鸚鵡從房梁上飛下,落在程安茉的肩膀上,“修好了?”
“哪有那麼快?”程安茉休息了一會兒,“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
洗的下一步就是揭,揭的是什麼?揭的是畫心的命紙。
那麼,畫心又是什麼呢?
簡單點兒來講,畫心就是我們所看到的繪有畫作的部分,畫心的材質大多為絹或者紙。
在畫作完成之後,為了延長畫作的保存壽命,便會在畫作的底部用漿糊覆蓋一層托紙,從而加強畫作的韌性,避免破損,那一層托紙便被稱為命紙,因為其承托的是整幅畫作的“性命”。
因為命紙和畫心隻以一層漿糊黏連,關係極為緊密,這層命紙如果揭得不好,將會對畫心造成直接損壞,那就完全背離修複的初衷了。
程安茉低頭,指腹輕輕揉搓著畫心背麵的命紙,片刻後,她皺起眉來,“不太妙。”
一般而言,越新的畫作,命紙越容易揭下,如果手藝好的話,甚至可以整片完整地揭下。但那些傳承久遠的畫作,畫心和命紙牢牢粘合在一起,甚至已經達到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再想揭下命紙,就會十分麻煩。需要用指腹一點點地搓,用鑷子一點點地起。
而程安茉麵前的這副古畫,是一副明朝人偽作的《竹石圖》,距今少說也有四五百年了。
雖是偽作,但偽作之人技藝嫻熟,流傳至今,也頗有收藏價值,甚至一開始也讓程安茉看走了眼,誤以為是蘇軾真跡。
也因為誤認為是蘇軾真跡,程安茉才選了這幅畫來修複,她想著說不定修複完之後,能夠以此作為錨點召喚蘇軾呢?
認出這是明朝人偽作之後,程安茉的心裡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絲失望。
但程安茉也沒有再次更換,而是繼續修複了下去,她並不是半途而廢的人。此外,也是想借此讓自己記住這一個教訓。
因為畫心和命紙之間“纏纏綿綿”,程安茉在這一步上足足耗費了三天的時間。
當命紙被去除之後,不僅是程安茉,就連玄鳳鸚鵡都鬆了一大口氣,“感覺看到勝利的曙光了呢。”
“勝利?還遠著呢。”程安茉活動了一下身體,“接下來的兩個步驟,可不比揭命紙容易。”
說完,程安茉將畫心用紙浸濕,將其一起貼於牆麵上進行乾燥。
“接下來,等畫心乾燥後,還要根據畫心的整體顏色去染出一張能與之相配的新命紙。”
玄鳳鸚鵡問道,“直接用白紙不行嗎?”
“可以倒是可以。”程安茉看著那張斑駁的偽《竹石圖》,淡淡地道,“那後期全色的時候就要更頭疼了。”
玄鳳鸚鵡,“聽起來好麻煩。”
“不僅是聽起來麻煩,做起來也很麻煩啊。”程安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