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這是妖嬈姑娘介意了乎婭,有意試探,醋意滿腔。
於是他說,“她很好。”
於是她說,“我已沒甚大礙,東籬回去吧。”
兩個人曾經心意相通,卻在此時南轅北轍。
東籬呼吸一窒,再吸進來的空氣都帶著熱辣辣的刺痛。
“你與百裡安談得熱絡,應承下他的要求,現在又問乎婭,為的就是讓我離開?!”滿麵的笑意一晃而過,接著卻是翻滾的怒氣,鋪天蓋地。
“你不肯吃藥,我知你是了了心願,無甚牽掛,便想要一死了之。我百般勸慰不成,百裡安一通怒吼,你卻開始延醫問藥,敢問這是為何?”
“你若真是牽掛寧玉,就早早的好了趕去王府,不用在這裡著急趕著我走。有我在,你自然好得快些,乎婭也不勞你惦記。”
“當初你用儘心思救他,現在他就當是報恩也會帶你不薄。夜妖嬈,你真是找了棵大樹!”
說罷,轉身就走。
夜妖嬈顧不得疼起身去追,終究是體力不濟,沒走兩步,就脆生生的跌在了地上。
相識之初,東籬重傷在身,依舊是桀驁高貴,目不斜視。
後來再見,這人變得沉默銳利,成竹在胸。
見過他的無奈,見過他的傷情,亦見過他的欣悅……從沒見過的是——他的憤怒。
方才的一番話,一字一頓、字字錘心。他從沒有說過這許多的話,總是沉默在一旁,做一個靠山,做一個後盾;他也從不撒謊,能說則說,不能說的便一言不發,強硬得像塊精鋼;他做仆人時,儘心儘力,把夜妖嬈捧在心尖上;現在他恢複了身份,依然是無微不至,危難時強大巍峨……
這些情誼,她都記得。
儘管,這情誼厚重的讓她無從報還。
夜妖嬈頹然的坐在地上,百味雜陳,難以言說。
不久,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些淩亂。而後,她看到一雙布鞋:皂麵,千層底。
那是東籬的鞋。
“地上涼。”說罷,他扶她起來。
他一時氣結,不到片刻便忐忑難安,急急折返回來。
興許是跑得急了,手指仍在微微顫抖。
“你——”似有千般言語,可她隻說了一個字,就生生的停在那裡,仿佛有誰扼住了脖子。
“我知道。”是的,他知道,她想說你莫要生氣,你的心意我感懷在心,卻無以為報。
“他——”他幫我甚多,今生今世若是能還便還上一些。那般一個玲瓏剔透的人該活的快活。
“我知道。”
“我們——”我們雲泥之彆,乎婭公主情深意重,千萬莫要負了她,莫要讓這天下再有第二個宋引章。
“我知道。”東籬歎了口氣,仍是這樣答。
“你活著為了彆人,到死,還在想著彆人。若不是做了這許多孽,我當真要把你當成菩薩供在佛龕裡,一日三炷香的祭拜。我隻想你活得自在些,不為彆人,單單是為了你自己。”
“引章,好不好?”
“告訴我,好不好?宋引章。”
他反複的問,雙手鉗住女子的肩膀,燭光下,連表情都變得脆弱。
他叫她引章。那個已經死掉了的宋引章。
然而,她並沒有回答。神情呆滯,眼睛裡映著閃爍的燭火,明明滅滅。
“引章。引章。”東籬聲聲不停地叫。緩緩地將女子納入懷中,雙臂一覽,密密實實包裹起來,如珠如寶。
他們聽得見彼此的心跳。
他們從未如此親密。
片刻,東籬道:“哭吧,我瞧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