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老板甚為清醒。
聽著安彤將且行的身世一一道來,方才哭鬨的孩童已經再一次睡去。她熄了燈,看著床榻上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疲憊的、單薄的,然而卻又是安心的,舒適的。他們呼吸輕淺,帶著未經世事的甜美。如果時光可以溯回而上,收回所有的秘密和醜陋,那麼所有的無辜者臉上也應該是這一種寬恕而聖潔的表情。
她就那麼坐著,一整夜恍然而過,仿佛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想。阿楚說她總是想得太多,看似是對命運的反詰,其實不過是怯懦的借口或者是逃避的通途。她不是真的勇者。
接受,作為,改變,前進。此為真勇者。譬如,寧玉。譬如,東籬。
她從來不曾接受自己,為自己所成為的這般人而羞恥,而痛恨,而絕望。之後的作為,靠得不過是從旁人處得來的強大感情,或者是愛或者是恨。若是愛,總要想儘辦法報還;若是恨,則要千方百計報仇。畢竟,夜老板是個生意人。
錙銖必較的一路算計下來,她還是欠了一屁股的爛賬。當債主們一一討上門來的時候,夜老板還在醉生夢死。
第一個上門討債的便是宋寧墨。
那時的夜老板還不能稱之為夜老板,她沒有酒莊,也沒有“七星”,整日沉浸在窒息的壓力和自責中,不思飲食,難以成眠。由於宋連成的堅持,小木和小金勉強留下“照看”,留得他一口氣在。
正是眩暈中,她看到一個人慢慢走近。玄色衣袍,眉眼雋秀,本來是平靜而迷茫的神情卻在走近她的時候變得愈發困惑。
那是個男子,很年輕,但卻有著滄桑的眸子。
小木一把將她扶起來,口氣懶懶的“喂!有人來看你!”
她想她的麵紗頗厚,即使你盯緊了看,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如此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挑起眼角,看向來人。
倒是一個女子先說了話,“宋引章!你是宋引章,對不對!”
仿佛一記悶雷打了下來,直打得她靈台清明。眼前的水霧瞬間散去,她看清楚了那個女子——東方涼夏。
記憶中的東方涼夏高挑,熱情,像一陣盛夏中帶來涼爽的清風。現在麵前說話的女子依舊爽朗熱情,隻是眉間戴上了種種焦灼和急切。東方涼夏消瘦了許多,肩胛骨突兀的支棱出來,手臂纖細,衣裳過於寬大。
夜老板又啜了口酒,自顧自的搖搖頭。
原來歲月改變的並不隻是自己,所有的人,有關的或是無關的,都在起伏不定的長河中磨掉了銳氣和青澀。它就像酒一樣,讓你變得成熟的同時,也讓你變得麻木。
小木看看酒醉的女子,冷冷道“她是宋引章。不過現在大家叫她夜妖嬈。”
東方涼夏伸出的手定定的僵在半空。關於宋引章,她有太多的不確定和不了解;而關於夜妖嬈,她甚至不需要去了解,各種市井流言就足以將這個女子描畫的活靈活現。如今,她知道了。當年的宋引章便是現在的夜妖嬈,然而現在的夜妖嬈,還能幫她把當年的宋寧墨找回來麼?
是的,如今的宋寧墨溫和謙讓、迷惘無知。在那次法場上與寧玉王爺交鋒之後,他拋卻了前塵舊事,遺忘得甚是徹底。儘管東方涼夏知道,宋寧墨曆來是個絕情且寡情的男子,但她還是想要將從前那個馳騁沙場的“羅刹”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