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的秋季，好不容易晴了幾天，昨天夜裡似乎又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天裡，雨簾後深綠色的樹葉間似乎還藏著幾朵白色的小花。

白山茶樹中間爬滿了紅薔薇，猩紅的玫瑰和山茶花開在一起，幾朵落在地上的白花躺在雨水裡，旁邊星星點點的紅色花瓣被流水衝到台階邊。

“山茶花為什麼是一朵一朵的落下來的……花匠說玫瑰花不能淋雨，花瓣上落了露水就會發黴。”

是了，城市裡沒有成片開放的白山茶，也沒有肆意生長的紅玫瑰，陸秋安看見年幼的自己撐著傘，站在小姨家的花園裡給□□在雨水中的花打傘。

那時自己剛從埃格羅爾精神救助中心裡出來，那個與聖伊麗莎白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瘋人院。陸錦婉說這裡就是她的新家，在這個家裡，不會有人把自己的手腳固定在電療椅上，不會有人把又尖又細的針頭紮進自己的手臂。

她不是Dionysus，也不是018101，在這裡，所有人都叫她陸秋安。

院子裡的紅玫瑰是媽媽去普羅旺斯看望小姨時種下的，在白山茶樹冠底下，這株玫瑰竟然茁壯的成長了起來，它的枝乾長出了堅硬的刺，枝頭開起了血紅的花。

不用白山茶的庇佑，它伸出了粗壯的枝條，牢牢地盤在花園裡的羅馬柱上，羅馬柱已經開始斑駁，可玫瑰依舊堅韌豔麗。

穿著白色長裙的小陸秋安看著自己身邊拿著大衣過來的陸錦婉，“小姨，花匠說玫瑰花瓣不能沾水，否則會腐爛發黴。”

“那是被摘下來的鮮花，我的甜心。紮根在土壤裡的薔薇是不會害怕風雨的，除非大風把它連根拔起，就算把它連根拔起，隻要它的根還能碰到土壤、水和養分，它就能開出這世界上最鮮豔的花，哪怕那朵花很小，花瓣不夠飽滿，但她依舊能開出豔麗的花。”

普羅旺斯的雨季遠比加州要濕潤的多，人就像花一樣，看不見太陽就會抑鬱，陸秋安喜歡可以讓人突然安靜下來的陰雨天，她不懂大人嘴裡說的什麼雙相，抑鬱，轉躁。

她隻知道下雨天自己可以安靜下來，不去想或者換一個詞——沒有力氣去想，那些血腥的可怖的事。

她一個人坐在書房的大落地窗前，坐在壁爐旁邊烤火，喝著小姨泡的難喝且昂貴的紅茶，隨便從書架上抽出來一本書，自己窩在溫暖的書房裡，看著窗外在雨中搖擺著枝條的花朵。

隔著玻璃她聞不到薰衣草的香氣，窗外掛著的鐵線蓮和遠處一望無儘的草浪。

亢奮過後的寧靜，更讓她覺得自己在活著。

陸秋安躺在床上，枕邊上落著的幾根短發告訴她這裡之前還躺著個人，那人已經不在了，床上淡淡的消毒水味熟悉的讓人感到心安。

她終於想起來為什麼聞到這個味道自己會異常的心安。

手術過後，自己躺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病房裡，臉上帶著的呼吸麵罩箍得人難受，但媽媽和爸爸都在身邊。

不知道為什麼，昨天的快樂、興奮，一覺醒來都煙消雲散，陸秋安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昨天抱著喬冉回到家裡的欣喜若狂，此刻消失在這雙淺褐色的眼睛裡。

就連噩夢過後的麻木和恐懼都消失不見。

陸秋安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意料之中的費力。

因為長期電擊導致的肌肉萎縮而看起來格外纖細且骨節分明的手指自然的彎曲，很多年過去了，那種被電流擊穿身體的痛感還是那麼清晰。

奇怪的是現在，她不想報仇了。

哪怕自己活到現在的唯一動力就是找到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她沒有力氣再去思考這些，就像生鏽的腦袋在聽到有人開門，卻依舊沒有給身體下發指令一樣。

直到喬冉把買來的早餐放在桌上，輕手輕腳地走去臥室看了兩眼確定沒人，隨後欲蓋彌彰地叫了兩聲陸秋安的名字，伸手推開浴室大門想要看看小祖宗在乾些什麼。

直到喬冉柔軟的目光落到陸秋安身上，溫柔地叫這個站在鏡子前臉色蒼白的人去吃飯，陸秋安才緩過神來。

她習慣性地控製嘴角兩旁的肌肉，機械性地扯出了一張笑臉。

“你回來了——買了什麼好吃的。”

“買了你喜歡的金絲卷餅，沒有放芹菜和香菜。還有甜豆漿和豆腐腦。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我還去咖啡店買了芝士火腿可頌還有熱拿鐵。”喬冉伸手抱住了看起了十分單薄脆弱的陸秋安。

早上起來就看見這個小家夥的眉頭緊鎖，閉著眼睛抱著被角翻來覆去，手機上的睡眠助手顯示她清醒次數過多，看樣子是做了噩夢？

喬冉躡手躡腳的爬了起來，換好衣服拿起雨傘就出了門。

幸虧昨晚回來的早，十點來鐘就下起了大雨，現在已經停了。路邊的樹葉上亮晶晶的雨水順著樹葉脈絡滑落，今天中午應該會有大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