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8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平安夜，大雪。
C市的第十大道，聖誕節的氛圍格外的濃重，街道上空無一人，暖黃色的燈光透過一扇又一扇的窗戶灑在潔白的雪地上，窗內歡呼聲此起彼伏。
市中心的一棟老舊小區內，李舒樂正和幾個同學慶祝聖誕節。這是她留學以來過的第一個聖誕節，幾天前她才通過了緊張的年終考試，現在正是肆意放鬆的時候。
“聖誕節快樂！新年快樂！”
大家舉杯歡呼，李舒樂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儘。
此時，時鐘正好報時，是晚上的八點。樓上傳來一陣歡快輕鬆的樂曲，李舒樂知道這是她樓上的鄰居溫莎爾小姐的新曲子。她是李舒樂來美國交到的第一個好友，是個開朗活潑的作曲家，在附近的琴行上班。
“李，這個鋼琴聲，是不是來自你經常給我提到的那個很有天賦的鋼琴作曲家？”坐在旁邊的琳達問道。
李舒樂點頭附和：“是啊，這好像是她的新曲子，我還沒有聽過。”
就在她們說話期間，鋼琴聲戛然而止。
李舒樂沒有在乎，接著和幾個同學談天。
細心的琳達發現了正對餐桌電視櫃上的攝影機，她過去舉起來一看，大叫一聲：“李，怎麼回事，這個角度根本沒有把我們所有人拍全。”
“實在是抱歉，我租的房子太舊太小了。”李舒樂起身接過攝影機，把它放到了更遠的客廳窗邊。
“那就換一個更大的嘛。”
李舒樂無奈一笑，留學實在是花錢如流水，她一個窮學生，哪來的這麼多錢去租個城中心的大房子？能租到這樣的房子已經是萬幸了。
“這個角度才合適。”琳達調整了半天，才滿意的笑了，“對於美國人來說，聖誕節是非常值得去記錄的。”
李舒樂想，自己可真是入鄉隨俗啊。將近一年的留學生活，她不僅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語，還交到了一堆好朋友，也適應了美國的生活。
派對還在繼續，過了不久之後，歡樂的曲子再一次響起。派對正到高潮，李舒樂在嘈雜的聲音也沒有仔細去聽曲子。
時鐘再一次報時，晚上九點。
幾乎是在同時，扣門聲響起。李舒樂去開門，門口的人卻讓她大吃一驚。
竟然是溫莎爾小姐的男朋友，萊茵。
李舒樂對這個美國男人印象很好。萊茵完全不同於有些傲慢自大的美國男人，在她心目中，萊茵是一個溫文爾雅，禮貌自謙的人，溫莎爾幾乎將他從頭到尾誇了個遍。而且萊茵的容貌有些像萊昂納多，就是中國人所稱的小李子。
萊茵站在門口，渾身凍的發抖，小聲問道：“李小姐，冒昧打擾了，請問你有沒有看到溫莎爾？”
這句話倒是把李舒樂問住了，她連忙搖頭：“沒有啊。我中午與溫莎爾通過電話，她告訴我她要和你過聖誕節。”
“對啊，我們昨天都將牛排準備好了。”萊茵歎了口氣，“可是我怎麼敲門，打電話，發信息，她都不回應我。”
“怎麼可能！就在剛剛，我還聽到了她在彈鋼琴。”李舒樂實話實說，“或許是溫莎爾太投入鋼琴了，沒有注意到你的電話？”
萊茵把臉頰埋進了圍巾裡，說：“整整二十分鐘她都沒有理我，這讓我很擔心……”
“我陪你上去看看。”李舒樂也覺得不對勁，和萊茵一起上了樓。
這棟樓一共隻有六層，溫莎爾小姐住在頂層，她對麵的鄰居是安娜夫人，一個五十多歲的慈祥老奶奶。兩人上樓的時候，正好看見她牽著兩個隻有七八歲大的孫子走下樓。
“李小姐！萊茵先生！聖誕節快樂！”
他們互相道了祝福，李舒樂抬頭才發現，溫莎爾的門口放了一個很大的牛皮紙箱。
“這誰放在這的？”李舒樂問。
萊茵語氣裡滿是寵溺，回答道：“是我給溫莎爾買的聖誕禮物。我相信你一定聽她說過，她想要LV今年新出的那個小熊吧！”
這李舒樂有印象，那是一隻一米多高鑲滿鑽石的小熊，又是限量款，價值不菲。
萊茵果然是C市最大公司的總裁，出手就是闊綽。
兩人輪流敲了門，無人回應。無奈之下他們去找了業務，但是平安夜的業務室根本沒有人，他們隻能偷偷地拿了牆上的備用鑰匙。
打開房門，房間內空無一人，一片狼藉，有明顯的翻箱倒櫃的痕跡。平時溫莎爾最喜歡的粉色花瓶掉到了客廳的地上，還有一片淅淅瀝瀝的血跡。
看到這一幕，李舒樂倒吸了一口涼氣。萊茵呆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血跡。
“她是不是……是不是……”萊茵聲音顫抖。
“你快去其他房間看看！”李舒樂很快就恢複了理智，“儘量不要破壞現場！”
李舒樂繞過那片血跡，走近花瓶定睛一看，瓶身上有血跡。
她連忙拿出手機，連拍了許多張照片。
茵翻遍了房間中的櫃子，床底等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找不到任何東西。他還注意到，那些值錢的首飾都不翼而飛。
李舒樂已經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她所能想到的是入室搶劫，還綁走了主人。
02
C市被南北貫通的葉尼河分為了東西兩區，李舒樂居住的小區在東區，而現在唯一還有人值班的警察局在西區。
李舒樂坐著萊茵的黑色保時捷，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已經是將近晚上十點才到警察局。
值班的警察叫做約瑟，很明顯，他的態度有些不耐煩。
“警察先生，我再重複一遍。我的好朋友，萊茵先生的女朋友，溫莎爾，可能被入室搶劫，被劫匪綁走了，還可能有生命危險。”李舒樂已經解釋了第三遍，約瑟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回答道：“如果是被綁架，你們怎麼還沒收到劫匪的電話？再說，從你提供的照片上來看，這個出血量不至於死亡。”
“先生，我請求你們立刻出警。”李舒樂不死心，“這件事很嚴肅。”
“李小姐，請您不要激動，難道您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嗎？難道警察就不能過平安夜？”約瑟繼續咄咄逼人，“我還有十分鐘也要下班了，現在溫莎爾小姐的狀況不符合緊急立案的條件，我也沒有辦法。”
“那你們有什麼辦法可以立案？”
“除非發現了溫莎爾小姐的屍體。”
“你！”李舒樂簡直怒不可遏，她起身就要破口大罵，卻被旁邊一直沉默的萊茵攔住了。
“李小姐，冷靜一下。”萊茵神情誠懇，“你一個華裔女孩，還是不要得罪美國警察。”
“我……”李舒樂一時語塞。
三個人麵麵相覷，約瑟起身穿上了外套，準備趕他們人出去。
“好了，李小姐，萊茵先生，說不定一會兒溫莎爾小姐就回來了，不要擔心！今天是平安夜！”約瑟開著玩笑，這隻會讓李舒樂更加的窩火。
李舒樂還是不想善罷甘休，她就站在警局門口，看著約瑟給門上了鎖。
約瑟回頭看了李舒樂一眼，說：“這位美麗的中國小姐，聖誕節快樂，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享受你的平安夜呢？”
李舒樂根本懶得回應，她又看了一眼萊茵。他全程一直一言不發，不知是對美國的警察無語，還是被剛才那片血跡嚇到了。
“我們先回吧。”萊茵這才開口，“明天再看情況。”
“等一下萊茵先生。”約瑟叫住了他們，“我是不是見過你。”
“是，今年夏天的事情了。”萊茵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李舒樂想起來，今年夏天溫莎爾到萊茵西區的彆墅裡時，意外被鎖在了停車棚。那時天氣炎熱，停車場內沒有空調，她差一點點就被活活熱死在停車棚溫裡。溫莎爾百般呼叫萊茵無果，隻能報警求救。
警方還懷疑過萊茵故意將溫莎爾鎖在停車棚，但萊茵的手機當時確實開著免打擾。這件事發生後萊茵一直非常後悔，溫莎爾卻再有沒有提及這件事，甚至很少再提及萊茵這個人了。李舒樂隻是覺得溫莎爾對萊茵有些失望，也不敢去多問。
“今天雖然是平安夜，但是夜晚的美國還是不太安全，李小姐，我送你回家吧。”萊茵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保時捷，李舒樂點了點頭，太陽穴傳來一陣刺痛。
她剛剛喝了酒，又吹了涼風，還和一個不明事理的警察掰扯了一個多小時，現在隻覺得筋疲力儘。
萊茵開車的全程，李舒樂都在犯困，萊茵也很有禮貌地保持安靜。
“李小姐，你快看！”
突然，萊茵的聲音將李舒樂喚醒。她睜開了朦朧的眼睛，看見到窗外是個高級奢侈服裝店，此刻已經關門。但是櫥窗還有一點燈光，照在了一個鑲滿鑽石的金色小熊上，小熊外還有一層透明的包裝殼。
“你快看，我給溫莎爾買的就是這個熊。”萊茵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涼，“可是她怎麼就……”
“萊茵先生，請你節哀。”李舒樂看著那隻金光閃閃的小熊，心裡犯上了一陣酸楚。明明是平安夜，卻發生了一件讓人這樣毛骨悚然的事。
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過了夜裡十二點，萊茵將李舒樂送到了門口才道彆。
“彆忘了你放在溫莎爾家門口的小熊。”李舒樂提醒道，“快拿走吧，彆叫人偷走了。”
“我知道的。”萊茵揮手告彆，慢步走上了樓。
他仔細檢查了小熊的外包裝，卻發現被人動過了。
萊茵環視了四周，看到了安娜夫人的門牌。
他笑了。
動小熊的人，會是誰呀？
03
李舒樂回家的時候，所有的同學已經離開了。他們貼心地為她打掃乾淨了房間，收拾了碗筷。
李舒樂倒在床上，頭腦卻越發的清醒。她打開了手機，刺眼的光亮起，有幾條琳達一個多小時前發來的信息。
琳達問：“警方那邊這麼說。”
李舒樂回複：“沒有屍體，沒有勒索電話，根本就不予立案。”
回複完之後，手機就關機了。李舒樂將它放在床頭充電，鑽進了被窩之中。
她開始回想起今天所有的細節。
八點鐘，李舒樂還聽到了樓上溫莎爾的彈琴聲，那是一首她從沒聽過的曲子。溫莎爾的每一首曲子李舒樂都聽過成百上千回，這一點她不可能判斷錯。
好像她還聽到了第二次鋼琴聲，還是那首新曲子。
那時候是幾點？大概是八點半之後，九點之前。
溫莎爾還活著嗎？她是不是逃走了？這個小區雖然老舊，但還是有緊急逃生通道。
這一切都是謎題，李舒樂根本一無所知。
直到淩晨三點，李舒樂在一陣頭痛欲裂中敗給了困意。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一點，李舒樂才醒過來。
這時她才知道，整棟樓的住戶都炸了鍋。因為今天早上五點鐘，安娜夫人遭受了車禍，當場死亡。
沒有人知道一個行動不便的老婦人為什麼會在淩晨五點的雪夜騎著自行車出去，被一群路過的酒駕小混混要了性命。
最令人氣憤的是安娜夫人的親生兒子接受了混混的調節賠償，因為他格外的需要那十萬美元的賠償金。
李舒樂知道這個消息後，她眼前一黑，雙腿開始發軟。
她打電話告訴萊茵，安娜夫人因車禍去世了。
萊茵也不敢相信。萊茵平時也與安娜夫人有過交集，一個慈祥善良的老人家，怎麼就這樣遭遇了不測。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李舒樂精神頹廢，她根本沒有心情享受聖誕節假期。琳達來她家陪了她兩天，每天都變著花樣逗她開心，李舒樂還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樣。
“李，那個溫莎爾小姐，是不是一個身材高挑，留著長頭發的女人？”第三天，琳達終於問出了一個讓李舒樂能精神起來的問題。
李舒樂否定道：“不是的，溫莎爾小姐雖然也是長發，但她身材嬌小，可能不到一米六。”
“這就奇怪了。”琳達端著兩杯咖啡，說道，“大約是在一個多星期前，我還見到萊茵帶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去了一家香水店，兩個人的舉止很曖昧。”
“你認得他？”
琳達搖了搖頭：“當時還不認識萊茵，但是他的外貌實在是太出眾，我就記住了。”
“你大約是認錯人了。”李舒樂否定道，“溫莎爾和萊茵很恩愛的。”
“這樣啊，可能是我認錯了吧……”
李舒樂剛接過琳達遞來的咖啡喝了一口，就聽見敲門聲。
拜訪的人，是以約瑟為首的一群警察。
“約瑟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李舒樂看到了約瑟，心裡一陣揣揣不安。
“李小姐，我們需要您的配合。就在剛剛，有人發現了一具在葉尼河中的女屍，大概可以確認是溫莎爾小姐。”約瑟沉著的聲音響起，話音剛落，啪的一聲，李舒樂手中的咖啡墜落在了地上，滾燙的咖啡液灑了一地。
04
溫莎爾失蹤的第三天晚上，李舒樂和萊茵作為報警人被叫去問審調查。
李舒樂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細節都說了出來，包括琴聲響起的時間，大概持續的時長，以及何時與萊茵見麵。無論是從作案時間還是作案動機分析，她幾乎沒有任何疑點，審訊了兩個小時就結束了。
可是，警方對萊茵的審訊幾乎持續到了淩晨。
“你的問題非常多。”約瑟冷聲道，“首先是你明明八點過後就到了小區，為什麼在八點四十的時候才去敲響溫莎爾小姐的門？”
“聖誕前夕的時候公司的事情特彆多，我那天晚上一直忙到七點，在路上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我忘記了要裝飾給溫莎爾買的小熊。”萊茵的臉色蒼白，聲音不可控製地顫抖，“我知道……我知道她喜歡那樣與眾不同的感覺，我……臨時去買了包裝材料，想在小區的樓道內裝飾小熊，這大約花費了我半個多小時。”
約瑟接著問道：“你有證據嗎？”
“有的，我手機裡應該有買材料結賬時扣除卡裡費用的信息。”
這個扣費信息並沒有錯，時間可以對上。
“你方便讓我們看看那隻小熊嗎？”約瑟又問道。
“你們可以在官網上查到信息。那隻小熊大概有，一米多高吧……”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溫莎爾的死訊，萊茵雙眼已經哭腫，說話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報告長官，那隻小熊大約有一米一那麼高。”助手走進了審問室，拿來了小熊的官方信息。
“一米一，放不下一米五六的死者。”約瑟說。
聽到這句話，萊茵突然情緒失控，從審問椅上站了起來，大吼道：“你們懷疑我？你們懷疑我殺了我的女朋友？我那麼愛她……你們居然懷疑我！”
“萊茵先生，請您保持冷靜，排除所有的疑點是警察該有的職責。”
一時整個審問室死一般的寂靜。
李舒樂就站在監控室裡看著審問室萊茵的一舉一動。她被這絕望感衝擊著，頭又開始發痛。
“李小姐，先喝杯水吧。”旁邊一位女警官端來了一杯涼水。
李舒樂在美國唯一無法習慣的就是喝涼水。她隻能扯出一個笑容，接過水杯，沒有喝。
“約瑟先生沒有與你說吧？”女警官看著監控室的屏幕，輕聲說道，“溫莎爾小姐真正的死因是溺水而亡，花瓶對他頭部的撞擊隻是導致了她昏迷。”
“你說什麼？”李舒樂攥緊了拳頭，緊緊閉上了眼睛。
“而且因為這幾天的低溫，葉尼河已經有浮冰，凶手拋屍的時候應該有將她用力扔向浮冰，導致頭部二次受傷，傷痕很難和花瓶比對。也因為極度的低溫環境，屍體的具體死亡時間也很難去確認。”女警官語氣平淡。
“死亡時間，大概是晚上，八點半到九點。”李舒樂呢喃著。
“是的，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線索。”
審訊室裡傳來了新的聲音。
約瑟繼續問道：“我們在屍體的身上發現了許多傷痕，疑似是家暴。”
“我從來不會對她這樣。”萊茵低垂著頭，“她的父親是一個嗜酒的酒鬼，溫莎爾小的時候就受到過家庭暴力。並且成年以後，他的父親經常找她來借錢，如果她不給就拳打腳踢。我給了溫莎爾很多錢，明明就可以應付她的父親了……她的身上怎麼還會有傷？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說著說著，萊茵就哭了起來，像一個無助的犯了錯誤的小孩。
“一定是因為我，我不小心把她鎖在了停車棚，自從那以後，溫莎爾就對我很冷漠……我因為手頭的工作很忙，對她的關注也減少，一定是這個時候她的父親又來欺負她……”
“這件事我們會調查的。”約瑟抬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肩膀上的傷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