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此時就和衣躺在床上，皺眉閉著眼睛，似是在忍耐著什麼，臉色蒼白，渾身是汗。
李離剛往前走了兩步，麵前就突然亮起一層淡藍色的透明光牆，攔住了他。
蘭斯睜開眼睛，看到站在那裡的李離，恍惚還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他睜著眼，像是辨彆了許久。
“少將。”還是李離先開了口。
“嗯……”蘭斯這才明白，這不是幻覺，他抹了把額頭的汗。
“殿下怎麼會來？”
蘭斯緩緩從床上爬起來，想要坐在床邊，麵對著其他蟲，蘭斯總是想努力維持自己的形象，卻差點從床上摔下去。
好不容易坐好，他才理了理衣服，麵向李離。
李離手心緊握，似是已經微微汗濕，一時間，竟有些不願看蘭斯。
有些人，就是喜歡看高嶺之花被拉下神壇，天之驕子墮落地獄，喜歡純潔被玷汙，完美被破壞，喜歡摧毀世上所有美好。
可李離不喜歡。
鮮花就應該開在枝頭，在陽光下，最耀眼的地方，而不是被折斷後隨意丟棄，腐爛在淤泥裡。
“我聽說了，就想來看看您。”
他沒說自己在梅爾維爾麵前對他的維護和抱不平，因為沒必要，他也並非是為了蘭斯，不過是為了自己心裡的那些公理正義，為那顆不甘屈服於這個世界的人心。
蘭斯掀了掀眼皮，扯了下唇，“讓殿下看笑話了。”
蘭斯能想象出外麵是什麼模樣，畢竟自己做的事，是真的違背了這個世界的常規，觸犯了蟲族的逆鱗。
這個雄蟲竟然還能不怕死地來看他，倒真是出乎意料。
“殿下，這裡不是您應該待的地方，您該回去了。”
蘭斯沒有任何求助的意思，儘管看起來李離時唯一一個願意且可以幫他的對象。
李離不置可否，他低下眼眸，“那名雄蟲的家屬煽動輿論，要求您受罰的同時還要支付天價賠償。”
“隨便，我的資產應該能夠支付。”蘭斯隨意道。
聽他輕描淡寫的語氣，絲毫看不出他此刻正在竭儘全力，艱難壓製著暴動的精神力，大概隻有不斷從臉頰流下的汗珠才能體現一二。
頓了頓，李離繼續道：“您的雄父雌父堅決不承認他們帶雄蟲混進軍區是心懷不軌，也不承認知道您精神力當時不夠穩定，不願意承擔罪責。”
蘭斯輕笑一聲，想要搖頭，卻還是忍住了，“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
語氣平靜，聽不出半點怨懟，似是對此並不在意。
“少將。”李離抬頭喊了他一聲，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有許多話想和他說。
然而蘭斯等了許久，或許是因為他精神力太過難受，才讓他覺得度秒如年。
“我從梅爾維爾陛下那裡聽到了對您的處置結果。”
“他們決定將您放逐到邊界星，甚至是被星獸占領的星。”
“梅爾維爾陛下說，這會是您喜歡的結果，是這樣嗎？”
蘭斯眼睛微微睜開，看了李離一眼，隻見到對麵這名小雄蟲眼裡滿是認真和執著，似乎是非要得到個結果不可。
又是一滴汗珠從下頜骨滾落。
“殿下，您知道全帝國每年有多少雌蟲死於精神力暴動嗎？”
李離看著他。
蘭斯：“將近千萬。”
李離心頭一跳。
這個數字確實有點嚇到他。
得虧他之前沒考慮過從法律上推行什麼一雌一雄，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這千萬雌蟲中，絕大部分都是軍雌。”
“當他們支撐不下去，就會讓戰友將他們丟到有星獸的星球，為這個帝國貢獻最後一份力量。”
看著李離似是想到什麼的模樣，蘭斯沒有賣關子，“是的，您猜的沒錯，我也將會是其中的一員。”
“您口中的放逐，本就是我為自己選的路。”
“陛下並非是在懲罰我，而是讓我得償所願。”
“他說的沒錯，這是我想要的結果。”
李離心中沉了又沉，蘭斯的話像是打通了他的任督六脈，有關於他所知道的蘭斯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
原來蘭斯是這樣一個蟲。
在明明有選擇的情況下，依舊要走哪條死路。
為什麼呢？李離有些奇怪，尋常雌蟲不都該遵循本能找個雄主嗎？就算沒有雄主，那也應該和文森醫生一樣。
“殿下，非常感謝您為我帶來的消息，但您真的應該離開了。”蘭斯提醒道。
這裡的環境，可不適合讓雄蟲長時間待著。
“不……”
“不應該這樣。”李離說。
“什麼？”
李離抬頭看著他，眼中是想明白後的堅定，像是那從未動搖的自我。
“少將，或許您給自己的結局和您即將得到的結果並不衝突，但在我看來，這是不一樣的。”
“就算您想要被流放到邊界星，那也應該是您自己的自主選擇，而不是在背負罵名後，被帝國拋棄。”同樣的結果，過程和成因不同，那就不同。
“少將，您從軍多年，立功無數，這些都不應該被否定被忽視。”
“您可以從容赴死，卻不應該被架上斷頭台。”
蘭斯並不想被對方影響自己的精神，畢竟他竭力壓製精神力暴動已經很累，這時候隻要泄一口氣都會徹底失控，然而這似乎有點難。
對方的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傳入他耳中。
“您是英雄，是無辜的受害者，沒有任何事物，任何理由，能夠讓您背負不屬於您的罪名。”
李離希望蘭斯活著，至少，活著從裡麵出來。
他想讓對方出來。
不為所謂的正義，不為作為蟲族，蘭斯在李離心裡一騎絕塵的好感。
隻為李離自己，那顆無法認可這個世界，不願屈服，不願同化，不願視若無睹的心。
他是人，有著普通卻正常的三觀，和一點微不足道的堅持。
直到消亡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