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時天氣多變,方才是陽光明媚,現今烏雲忽地從四麵八方飄來聚集,豆大的雨滴在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簌簌地砸落在地。
孟寇嶼跪在宮道上,滂沱大雨澆得他渾身濕了個透頂。
雨水順著眉睫滑過高聳的鼻梁,他臉色淡淡,眼中是想要扒人吃骨的嗜血恨意。 自從他當成九千歲以後,還從未有人能有如此大的膽子讓他這麼丟臉。手下太監們也不敢私自違抗帝後的命令來為他送傘換衣,隻能打個招呼,不讓人從這塊地經過。 原本就蒼白的麵容,如今白得更是無一絲血絲,身上全濕像是從水裡剛爬出來的水鬼似的,在霧蒙蒙的暴雨中,讓人定睛一看不免心中發怵。 孟寇嶼心中已經把餘氏一族上上下下全殺了個遍,也解不了他現在心頭的恨意,他當下隻想讓帝後親自出來體驗他所感。 兩個時辰以前。 椒華殿內,等到賢治帝和孟寇嶼進門時,餘瑾薇的臉上才掛了一副驚訝的樣子。 殿中的婢女下人們低聲恭迎皇帝,跪地無比恭敬,“恭迎陛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皇後遲遲倚坐在榻上沒起身,等到皇帝快要走到她的麵前了,她才施施然準備起身,口中矯揉造作的喚了一聲:“陛下。” 她起身的速度非常緩慢,還沒等她行完禮,賢治帝便已先開口道:“不用行禮了阿薇,你我之間哪有如此生分。” 餘瑾薇甚至聽到阿薇這兩個字詞從他口中吐出,就一陣反胃惡心,多年的情誼早已在你爭我鬥之間消磨殆儘,餘下的隻有無儘的嫌惡。 既然他已經說出來了,餘瑾薇便絲毫不委屈自己,還沒直起的身子唰地又坐了回去,這次的姿態比剛才的倚坐還要懶散。 孟寇嶼對於兩人的你來我往無任何表示,他站在皇帝身後當個沉默的擺件,也不想參與進去,隻想看他倆鬥得你死我活,而不是在這上演戲劇。 他不想參與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偏偏皇後不想讓他如意。在他隨著賢治帝身旁落座時,皇後突然看著他開口:“孟公公近來好久不見。” 孟寇嶼落座的動作一頓,他抬眸冷冷地掃過去,皇後娘娘是不慌不忙的掀起眼皮與他對視,眼中明晃晃的充滿了惡意。 “皇後娘娘許久不見依舊是一如往常。”一如常往的令人厭惡。 皇後輕笑了一聲,皮笑肉不笑,“不比得孟公公,大變樣啊。” 孟寇嶼聽出她淺層的嘲諷意味,沒作聲,徑直的坐在了凳子上。 恰逢此時一位小宮女端著茶水前來奉茶,餘瑾薇指桑罵槐道:“有喊你上茶麼?當個奴才也當不好,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了嗎?” 小宮女哪見過這等陣仗,嚇得手都在抖,“奴婢知罪。” 她端著托盤的手抖得厲害,裡麵的茶盞搖搖欲墜,偏偏此時她還想要跪地認錯,茶盞不偏不倚,直直的往孟寇嶼身上澆去。 孟寇嶼眼疾手快武功高強接了茶盞,卻不小心被燙得失手打翻,這一碰倒好,茶盞落地碎片剛好濺在了皇後的手臂上,劃出了一條血淋淋的傷痕。 他儼然是多加小心注意了,卻還是沒有逃過這一鴻門宴。 皇後娘娘捂著胳膊吸氣,麵上一副快要痛苦死的神情,春和在一旁大聲吆喝,“傳太醫——快傳太醫——” 小宮女立即跪地磕頭,誠惶誠恐到磕得滿頭血跡。
椒華殿頓時亂做一團。 毫無征兆,孟寇嶼因損傷皇後鳳體被懲罰了,而且是帝後兩人親自下的命令。最近西蠻戰事吃緊,賢治帝正要靠著餘氏一族的將軍打仗,根本不可能虧待餘瑾薇。 皇後那邊一心就是想置他於死地,隻不過一時間她沒那麼大的權利,隻好換了個既能懲罰人又能卸他麵子的法子,來作為孟寇嶼的貶責。 雖說與餘瑾薇原本的計劃大相徑庭,不過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她翹著腿,撚著蘭花指,心情美妙的看著太醫為她上膏藥。 十月屬於秋季的涼意襲來,尤其是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淋著大雨,濕氣和涼氣一同襲來,他麵無表情的把前額須發捋向腦後,露出精致的五官。他雖身子冰涼,滿腔的怒火卻讓他心頭脾胃滾燙。 深宮中的紅磚牆瓦在暴雨的洗禮下,發出血一樣鮮紅的顏色,孟寇嶼盯著血紅的牆壁,眸子被水淋得也充斥著微紅,整個人像是要犯瘋病的前奏,神情癲狂扭曲到不正常。 他腦子裡越癲狂,神情越是平靜,他淡淡的想:所有人都該死。 他從袖袍中掏出一把短刀,拿著刀的右手手腕活動了兩下,十分隨意的動作卻暴露出了他殺人的慣性。 孟寇嶼跪到麻木的膝蓋動了一下,正準備站起來時,頭頂上的雨頓時停了。 他的上方被人舉著把油紙傘,隔絕了淋得讓人睜不開眼的暴雨,同時打斷了他即將站起來的準備。 蘇芫鶯穿著單薄的衣衫,此時為了給他舉油紙傘,雨沾濕了她的鞋襪以及裙擺。 雨水打在她的臉上,鬢邊頭發濕黏黏的粘在臉頰,圓溜溜的大眼被雨水衝刷著,顯得這時的她無比的狼狽。 孟寇嶼透過雨幕,以及滿臉的雨水,抬眼帶著煞氣看向來人。 天空中恰逢此時滑過一道亮徹天際的閃電,隨之而來的是轟隆震霎雙耳的驚天巨雷,蘇芫鶯被嚇得一哆嗦,對上他充滿殺意的視線,瞬間小臉嚇得慘白。 蘇芫鶯直接把油紙傘往他手裡一杵,也顧不得兩人此時的一站一跪身高差,下意識後退一步站在雨裡。
她語氣有幾分遲疑和擔心道:“下這麼大的雨,公公你沒事吧?” 她實在是不知說什麼為好。 一刻鐘前,本應該在大通鋪上窩在被窩睡覺的蘇芫鶯,突然被一位麵生的宮女叫醒,“醒醒,醒一醒。” 蘇芫鶯艱難的把頭從被子中挪了出來,半眯著眼睛,神情恍惚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喃喃道:“什麼?” 那人道:“彆睡了,娘娘叫你辦事。” “哪個娘娘……”蘇芫鶯迷迷糊糊的問,腦袋還是不甚清醒。 那人似是無語了,過了會兒才回答:“皇後娘娘。”
一聽到皇後娘娘這四個字,蘇芫鶯的瞌睡癮立馬煙消雲散,她還沉浸在十塊金條的喜悅之中,對於恩人的稱謂簡直是條件反射的清醒。 她睜眼看著麵對麵的宮女,才發現這人十分眼熟,“你是,程……亦歡?” 程歡亦緩緩呼出了一口氣,糾正她道:“我叫程歡亦。” “哦哦哦,抱歉。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對於她的出現,蘇芫鶯感到十分驚喜和訝異。 上次她的幫忙還曆曆在目,她可真是個好人,皇後娘娘也是個好人,周圍的大家都是好人啊! 她高興的得出這個結論。 蘇芫鶯的腦袋單純認為是程歡亦又回來了,完全沒對其他方麵去猜想。 程歡亦開門見山,“皇後讓我告訴你,你現在拿著傘去找孟寇嶼,他正在皇後宮殿的左邊宮道上跪著,你需要去和他說幾句話,再對他適當的勾引。” 她這一番話讓蘇芫鶯不靈光的腦袋轉了轉,她探頭看了看窗外已經下起的瓢潑大雨,遲疑地嘗試拒絕,“好大的雨,能不能不下了再去嘛。” 程歡亦徹底無語,她從未見過宮中能有人比她還蠢還笨的人,簡直是頭一回遇到需要把話掰開了說明白的蠢人,她是怎麼在宮中活下去的? “此時不去,怎麼能打動孟寇嶼的心?” 蘇芫鶯單純的眨了眨眼,不解她口中的打動心是何意?心在胸口,怎麼打? 程歡亦似是沒那麼多的空閒跟她辯,於是匆匆重複了兩遍任務後,就打開門撐著傘離開了這裡。 見外麵雨勢有越下越大的跡象,她心中不想去的念頭占據了上風,繼而順從自己的心意,把自己嚴嚴實實裹在被子裡準備大夢一場。 剛閉上眼,腦海中就閃過十根金條閃亮亮的畫麵,一股強烈的心虛感蔓延到了心尖,她閉上了眼卻怎麼也沒了睡意。 接下來,她便出現在了孟寇嶼的眼前,來的很及時,恰好是他要犯瘋病時。 “下這麼大的雨,公公你沒事吧?” 孟寇嶼一雙嗜血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的臉,盯著雨水從她長而翹的睫毛上垂落,滴在飽滿而嫣紅的唇上,讓人無法不注視著她。 她雖然狼狽,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濕,恰好露出身材玲瓏有致的曲線。 本就純真稚嫩又糜爛的容貌,或許是她的突然出現,又或許是在雨天的加持下,孟寇嶼心中忽地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頭頂的油紙傘在大雨的衝刷下劈裡啪啦地響著,原本滿腔的殺意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平息了下來。 見孟寇嶼不回話,蘇芫鶯顫抖著睫毛,雨水打得她睜不開眼,她還是竭力完成任務搭話,“公公,你冷麼?” 蘇芫鶯的聲音在他銳利的目光下越來越小,最後弱弱的道:“……奴婢冷。”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乾淨純真,就連嘴上說著牛馬不相乾的話,也能感覺到她在真誠的關心著他。 孟寇嶼心中一動,沒站起身,但是抬手把她塞過來的油紙傘穩穩當當打在了她的頭頂,為她擋住了這漫天大雨。 終於,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在這陪咱家,彆動。” 一句話徹底讓慫慫的蘇芫鶯打消了溜走的心思,她隻敢在心底暗暗磨牙,麵上卻乖巧的不敢反抗。 “好。” 漫天的雨幕中,唯餘兩人的身影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