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停了很久,才緩緩的歇了一口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接著背下去,“夫婦耕共勞”“啪”的又是一下。已經分辨不出被打在什麼地方了,整個身後都是蔓延開的痛,這還不到一半。陸炳有些無望,嗚咽著抽吸了起來。
陸鬆見兒子壓抑的抽吸著,想著兒子可能覺得自己有著種種委屈,心中歎息為臣必須戰戰兢兢,兒子還年幼又何嘗明白這循規蹈矩中間如履薄冰的心情?
陸炳抽吸聲漸漸低下去,時不時的還聽到兩聲。四周圍一片靜,就傳出那緩緩的背書聲,“兒孫饑對泣”。“啪”又是一聲板子打下去的聲音,緊緊隨著,似乎生怕落了半拍。陸炳忍不住又嗚咽了起來,那慢慢咽咽的聲音,似乎想把時間拉得長長的,就永遠不要再有下麵一下就好了。
過了很久很久,陸炳才止住了抽吸聲,繼續背下去,“田園高且瘦”“啪”板子依舊如同奉了急令似的傾瀉下來。陸炳覺得自己就像被狂風卷起的亂草,被疼痛包裹起來亂舞,手腳身子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但疼痛卻壓迫著唯一的感覺。不知道怎麼逃脫,隻能無助的任疼痛卷席自己。算了,算了,反正也就這樣了,被打暈了算了,反正自己是自食其果罪有應得。
陸炳有些自暴自棄的想,乾脆放任當身子不是自己的好了。於是快速背了下去,“賦稅重複急”。“啪”。“ 官倉鼠雀群”。“ 啪”。一連背了兩句,挨了兩板子,那種放任自暴自棄的想法積攢起來的一點點所謂的勇氣,又統統的被疼痛驅逐到了九霄雲外。陸炳忍不住哭出來,又不敢出聲,咬著嘴唇慢慢的哭。恍恍惚惚的自己就像一個浮萍漂在暗濁的池水裡麵,偏偏還有著疾風暴雨不斷的打上來。疼痛似乎把他關在一個黑暗無助的地方,無處申訴,也無可申訴。
陸鬆聽陸炳哀哀的嗚咽聲心下惻然,見他每次都不敢呼叫出來,卻忍不住的哭泣,真不知是說他勇敢還是懦弱。等了許久才聽到陸炳嗚咽聲漸漸止住了,陸鬆握住板子,卻聽不到陸炳說最後一句。陸鬆知道陸炳第一次挨板子,有些打重了,猜他小孩子心思想躲過最後一下,也不催他,隻是靜靜在一旁等他。
陸炳止了眼淚,背後的痛已經是火熱了,不想也不願再背下去。就這樣趴了很久,身後依舊是灼熱的痛燒著烤著不能挪來半分,不知怎的卻感到了緊緊握著的手中手心的涼。父親是不會饒了他最後一下的,這一點他是清楚的。但又有著小小的微微的希望,希望父親可以饒過他,一下,哪怕隻是饒過一下也好。他真的再也不會去那樣做了 。陸炳總想著等一等,等一等,再等一等。
又過了很久很久,知道自己逃不過的,那麼還是讓自己歇片刻,歇片刻,再歇片刻,才積攢起一點點的力量和細弱遊絲的勇氣,慢慢慢慢的背出最後一句,“共待新租入”“啪”最後一下板子果然如期的降下來。陸炳不知道是因為熬完了責罰的放鬆還是疼痛得不能自已,一下子哭出聲來。
次日,朱厚熜午後等了許久,也不見陸炳來喚他一起去武場。便叫了一個太監去問,才知道陸炳生病,他父親已經幫他向錢參將請了假。朱厚熜猜到陸炳被打了,但也不曾見過陸炳因為被打而臥床的,怎麼著也不願意再待在王府了,就想著去探望陸炳。
朱厚熜到了興王的書房,說是陸炳病了,想要去看他。早上的時候,陸鬆已經到興王跟前認錯,道小兒陸炳失教,行事莽撞,昨晚重罰過。興王也不點破,隻是拿了一瓶藥讓朱厚熜帶去給陸炳。
朱厚熜抬腿剛要出門,又訕訕的回來,底氣不足的拉了拉興王的衣袖,先是長長的叫了一聲“爹”,又道,“可不可以留著陸典仗在府內,等我回府之後再放他回去?”興王笑笑的看著朱厚熜,沒有說話。朱厚熜咽了一下口水,期期的道,“是我害得人家被罰的。如果他爹撞到我去看他,說不定又會怪他。” 興王有些無可奈何的笑了一下,道,“你放心去吧。”
朱厚熜騎馬到了陸家,也等不及通報,就徑直去了陸炳房間。就見陸炳弱弱的趴在床上,黑發映襯著有些慘白的麵色。朱厚熜走近了,掀了上麵的被子。陸炳被打之後,痛得厲害,下身一直沒有穿什麼,軟軟的趴在床上。朱厚熜見到紫紅烏青了一大片,不禁哎的一聲,問道,“怎麼會這樣?” 陸炳道,“被板子打的。”
朱厚熜嗯了一聲,道,“那就難怪了,你爹本是錦衣衛出身,用板子是他的專長。都這樣了,怎麼也不給你敷藥?”
陸炳道,“爹已經讓廚房煮了一些散熱清毒的藥,我昨晚和今早都喝過了。” 朱厚熜道,“我是指後麵。” 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陸炳道,“瘀青慢慢會散去的,爹大概想讓我痛得久一些,好記了教訓。”
朱厚熜道,“你也真該得了教訓。算計到我頭上了。今天我與爹爹請假來看你的時候還說是我連累了你。沒人知道我是為你背了這罵名。你想他們免去田租,直接跟我說就是了,我自然會去跟爹講的。偏偏你耍這花哨。”
陸炳道,“我一時馬上得意,哪曾多想?我以後,不要說以後,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再也不會做這種蠢事了。”
朱厚熜道,“看來你爹的板子教得不錯。你被打了多少下?怎麼著就痛改前非了。”
陸炳道,“八下。背著《耕叟》打的,一句一下。”
朱厚熜一邊將興王給的藥慢慢塗在朱厚熜身後,一邊邪邪的笑道,“《耕叟》我可不會背。齊己的詩我就記得兩句,‘何處背繁紅,迷芳到檻重。’”又逗趣似的把藥瓶湊到陸炳麵前,問道,“這藥裡摻了赤芍藥,你說好不好聞?” (注:《本草經疏》:赤芍藥破血。不過人家是內服,我這裡權作一下外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