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藥苦口 良藥苦口(嘉靖二十一年之三……(2 / 2)

陸炳哪裡知道朱厚熜前麵那些九轉千折的心思,他隻是用手將自己一直的失望和隱忍都敲擊出來。直到忽然朱厚熜抓住他的手,用極其沙啞的聲音道,“你若要打我,可否明天再打。今天太醫還要過來,若是留下了傷,萬一問起來,隻怕對你不好。”

陸炳聽到朱厚熜說了一句“隻怕對你不好”忽然之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陸炳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被一個椅子絆倒,索性頹廢的做到地下,依靠著一張桌子。

朱厚熜見陸炳如此的失意和頹廢,心中有不忍起來,顧不得自己身後的痛,湊到陸炳身邊,也想在地上坐下。在後麵接觸到地麵的一瞬間,朱厚熜幾乎跳了起來,於是乾脆跪坐到陸炳身邊,道,“你怎麼了?不開心嗎?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

陸炳悠悠的道,“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還有一句話,陸炳沒有出口。那就是,你怎麼可以對彆人那麼殘忍,殘忍到彆人處心積慮的要害你。謀殺皇上,那是誅九族罪。那些宮女冒天下之大不韙放棄了所有的倫理綱常為之。皇後那裡給出的審訊結論,很難讓人采信。若真是預謀,沒有理由勒不死人的。而且若有人因為清晨采桑的勞苦會謀害皇上的話,那麼在戰場上那些為國廝殺的人豈不是都叛亂了?這裡有君臣上下的倫理在裡麵。熜熜啊,熜熜,你要彆人多麼恨你才會罔顧整個家族放棄所有的倫理來謀殺你?

等陸炳審訊那些犯事者家人的時候,他本來想他們都是刁民叛黨,結果卻發現他們卻是一般百姓,隻有一般安居樂業的期望。陸炳以為這些人十分狡詐串通了蒙蔽,於是不惜用了重罰。直到一個老嫗說,她孫女入宮之後被服用催血的藥物,因為皇上要用她們的月信做藥引,甚至為了讓她們保持乾淨的身體,隻允許她們食用桑葉和露水。

陸炳聽到這個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老嫗的話,忽然之間明白了是饑餓的侵蝕讓這些宮女鋌而走險。詔獄中最有效的審訊,並不是重刑。因為重刑之下隻要有一時之氣,忍耐下去也就過了。而且越是剛烈的東西反而越能激發人心中的誌氣,所以烈刑其實對真正的剛臣起不了作用。但若將他們關在一個不與人接觸的空間,每天隻給瀘水喂之,而且還隻給少量,關一個一年半載之後,拿一碗白米飯在犯人麵前,犯人就會什麼都招了。伯夷,叔齊不食周粟而亡,但他們為了不受乾涉也躲到首陽山。古之聖賢不過如此,人的本能其實自古就沒有改變多少。鈍刀慢磨中很少有人的意誌能夠堅持的。朱厚熜隻許這些宮女食用桑葉露水,那與養家禽何差?偏偏還要她們做事,所以宮女寧可死也要謀殺皇上,也能夠理解了。聽了老嫗的話,陸炳在一次被朱厚熜的殘忍震撼了,宮中所謂采桑的宮女至少過百,朱厚熜心中卻從來都把她們當作牲畜一樣的養著。這樣一個何其殘忍的人,在可以說話的時候,卻不願意呼痛。在無端被責的時候,想到的卻是自己的安危。為什麼他要對自己這樣的好?為什麼他又對彆人如此的殘忍,一點心心相惜的憐憫之心都沒有?

眼淚從陸炳眼中滑落下來,陸炳忽然不願意承受其這樣的好,若是可以隻希望朱厚熜能夠把這份心能夠分成千萬份散給其他人才好。這樣的好似乎本身也有著重重的罪孽在上麵。本來自己打一頓朱厚熜,也沒有想過給自己留什麼後路,因為朱厚熜的好相比較他對彆人殘忍來說,已經有些帶沉重的讓人窒息。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對我如此好,怎麼可以有同時對彆人這樣的殘忍?

朱厚熜見陸炳不理他卻落著淚,隻好湊趣的道,“你若真的想打我出氣。我給打你就是了,大不了太醫來了的時候,我幫著隱瞞好了。 ”

陸炳看了一眼朱厚熜,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朱厚熜的臉頰道,“你若真的想安慰我,陪我吃幾日桑葉露水可好?”

朱厚熜這才知道今天這罪是為何而受,不禁有些氣悶,想著自己被行刺,陸炳反而幫著外人。但見陸炳的樣子,也不忍責備,於是站起來,不想理陸炳。陸炳也不理朱厚熜。

後麵一天朱厚熜倒真的陪陸炳隻食用了桑葉甘露。晚上的時候,朱厚熜向陸炳告饒,同時允許“采桑”的宮女食用其他一些藥材。陸炳知道這是朱厚熜能夠做到的最大退步,也便不再勉強。

不久,朱厚熜搬入皇城西苑的毓德宮。(注:後來萬曆年間,被改名永壽宮。後來一直沿用此名。)

陸炳在無人處問道,“好好的,怎麼忽然要搬了。”

朱厚熜道,“這邊人少,免得下次你再發瘋,幫你掩飾起來也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