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春打六九頭，這剛立了春，年還沒過完呢，六姑就從倉房裡拎出去年夏天留下的半袋青稞種子，坐在院子裡暖暖的太陽下麵，拿著柳條簸箕開始簸種子。

胖嘟嘟圓滾滾的青稞粒兒，隨著六姑簸箕一上一下的顛簸，歡快地跳著蹦兒，泛著些烏青的種皮在陽光裡閃著光，仿佛是健碩的壯漢，隨便伸隻胳膊，都透儘飽滿與活力。

雖說已經立春了，可是料峭春寒意猶未儘，人們還都穿著冬衣，戴著手套。

六姑覺著在自家院子裡，四壁遮風，陽光普照，便沒戴手套，換了件單一些的外套，得了點空閒就趕緊乾起活來。才乾了一小會兒，非但沒覺著手冷，額頭上竟已泛起一層細密的汗珠。果然一到立春的節氣，地氣就升起來了。

六姑爺從後院看完羊羔回來，一看六姑竟開始簸青稞種子了，便說道：

“哎呀，你也太心急了吧，過年這兩天家裡總有客人來呢，簸種子也不在這一兩天，過幾天下種前簸一下種上就行了。再說了，這些種子也挺乾淨的，沒多少秕籽兒，今天又不種，你非得這會子簸，完了不還是得收拾進屋嗎？”

六姑爺這一說話，把臥在窗台上打呼嚕的花貓都驚醒來了。貓兒抬起頭，眯起眼望了望主人，縱身一躍跳下窗台，慢悠悠地踱到六姑的腳邊。

“我也是有點擔心，就怕種子被老鼠禍害了。日子長了不看看，心裡不踏實。”六姑停下手，撥開青稞粒兒，撿出一小節秸杆丟到了地上，又繼續簸起來。

“喲，現在哪來的那麼多老鼠了，再說不是還有貓兒呢嗎？抓起老鼠來十個你也比不過一隻貓兒啊！”

大花貓好像聽懂了主人的話似的，仰起腦袋應景兒的“喵”了一聲，接著在六姑的小腿處蹭了蹭，又朝六姑爺踱去。

“我也就是求個心裡踏實啊，現在青稞少得很，種子可千萬不能讓糟蹋了呀！每年夏天還就指望著這把青稞掙幾個錢呢！”

六姑說著，抓起一把青稞在手裡摩挲著，那一顆顆發亮的種子，可都是六姑心尖尖上的寶貝呢。

六姑和六姑爺種著十畝地，每年他們都分好幾茬，在小麥地埂上種上青稞，到了端午前後，最早的青稞就飽滿了，可以開始做麥索了。

前前後後幾茬的青稞和麥子，總能維持著六姑做上將近一個月的麥索，他們起早貪黑紮紮實實地苦上一個月的時間，這收入可比十畝地的收入可觀而且穩定。

清代涼州進士郭楷有詩雲“莫嫌貧舍無兼味，尚有青青麥索餐”。用青稞製作麥索是西北地區極富特色的季節性風味小吃。

六姑是個地道的農民，沒念過多少書，她不懂得這些詩詞歌賦的東西，也不知道麥索的曆史由來，她隻知道小時候，每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母親就會隔三差五的做麥索來給家人填肚子，而她則把母親這一套做麥索的手藝全部繼承了下來。

小時候，麥地裡總會摻雜著青稞，麥子裡頭混的青稞多了對糧食的品質大有影響，所以青稞是一定要老早地被鏟除掉。可是這畢竟也是一種糧食啊，在那個吃不飽肚子的年月，也舍不得直接白白的浪費了。

於是每年到了灌漿期，母親便早早的開始在田間地頭點卯青稞穗子，隻要子粒兒飽滿起來，母親便在穗頭乾黃之前都揪回來，做成麥索給全家人充飯吃。

遇上好的年景，麥索不過就是個飯食的調劑，如果有幸再能有一勺子油潑辣子和一撮青蒜苗，那就簡直就是美到極致啦！

要是遇上不好的年景，存糧跟本吃不到來年秋收的時節，這東西便成了活命的口糧，關鍵時刻救人性命呢。

那時候，能吃上幾口麥索充饑，都是天大的造化了，有多少人還是靠著野草樹皮勉強活下來呢。

每每想到這些，六姑總是感歎先人們的聰明與智慧，竟然能想出這麼好的辦法。

六姑簸完了青稞種子，又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回倉房的石磨上，又在上麵蓋了塊簾子，像是怕它們會被凍著。

廂房裡，六姑爺正背靠著鋪蓋仰坐著看電視呢，大花貓溫順地團臥在六姑爺旁邊的熱炕上，也裝模作樣地盯著電視，那圓咕隆咚的樣子，像極了一顆大橘子。六姑進了屋瞧見這境況，不禁笑出聲來：“你們爺兒倆還會享受啊？”

六姑爺聽著老婆子的話，心裡有些彆扭，剜了一眼大花貓，揚起手給貓屁股上擂了一巴掌，嗔怪道：“去去去，下去下去！”

大花貓莫名地挨了一巴掌，一個機靈躍身起來，扭頭望著六姑爺，提著一隻前爪，有些舍不得離開這暖哄哄的熱炕。

六姑爺可不會去體諒一隻貓的心情，仍然擺著手打發大花貓趕緊下炕。大花貓隻得悻悻地跳下熱炕，鑽到了火爐與炕牆的縫隙裡，沒了熱炕可以享受，這裡便是最舒服的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