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有一日會為東廠之首,可他仍舊是奴。
或許是在想清楚這點之後,沈淨懿對他的厭惡沒有了。隻剩下可憐。
她是可憐人,他又何嘗不是呢。
她走出寢宮,在外麵等了一刻鐘之後,裡麵的人才出來。
明彰又是那副陰翳清冷的模樣,黑色皂靴先踏出門檻,在看清等在一旁的人後,他彎下腰行禮。
“六皇子。”
“方才的事......多謝明彰公公。”
他身子一僵,旋即撩了衣袍跪在地上:“殿下折煞奴了。”
嘴上說著折煞的話,語氣裡卻沒有半分變化。
沈淨懿扶他起來,從懷裡拿出一枚令牌贈予他:“這是我的手令,你且留著,以後總會有用得著的地方。”
“謝殿下好意,這手令您還是收回吧。”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這是謝禮,我向來有恩必報,不願欠人人情。”
他緩言:“咱家是奴才,為主子解憂是分內之事,算不上恩。您折煞奴了。”
“隨你怎麼想,但這東西你今天必須得收。”接連被拒,她的大小姐脾氣上來了,說話語氣也硬邦邦。
明彰隻得垂首,那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方才伸出去接。
黑金色的手令上寫了個聽。
沈聽一。
當朝六皇子的沈淨懿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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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獵的日子到了,聖上心情大好,這次秋獵獲勝的,他便把幌水城賞出去。
幌水城礦脈多,多少官員都想去那邊任職,哪怕隻是經手一趟,沾上去的油水都夠祖孫幾輩榮華無憂了。
淑妃聽了這個消息喜不自勝,讓沈淨懿一定要拿到第一。
沈淨懿毫無勝算。
她是幾個皇子中體力最弱的,箭術也不如幾位皇兄,彆說第一了,往年秋獵,她連前三都未進過。
身子弱,一路舟車勞頓,才剛到駐紮點,她就病倒。
每回都是拖著病體勉強爬上馬背。
綠蘿收拾了一大堆藥物,心裡擔憂:“聽說這次秋獵的地點換了,在山上。殿下的身子我擔心......”
沈淨懿在一旁檢查兵器,讓她彆擔心:“我心裡有數。”
“可第一......”
她將匕首仔細看了看,又重重插回鞘中:“師父適才教過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
綠蘿還是不放心:“可那幾位皇子都並非善類。”
沈淨懿問她:“三皇子那邊的探子有消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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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沈今安這次也會一同前去。
往年他因為駐紮在邊疆,所以沒有參與過,這回聖上點名了要他陪同。
朝中不少人猜測,聖上這次如此闊綽,直接將幌水城拿來當獎勵,怕是早就知曉三皇子會奪得第一。
這幌水城,不過是尋個由頭送給他罷了。
幌水城可謂是如今大離朝的經濟命脈。聖上給出的不單單是一座城,而是一個態度。
表明他最終要傳位給誰的態度。
丞相早先在接風宴上的所作所為,加上這次讓自己的幼女也一同參加秋獵,不過也是在向三皇子表態,自己如今是站在他這邊的。
當前局勢這麼明顯,三皇子沈今安早已是民心所向。至於其他幾位,跳梁小醜罷了,不足為懼。
秋獵當日,沈淨懿換了一身玄色錦服,腰間配銀色長劍,馬背上懸掛弓箭。
秋獵是為了鍛煉那些平日養在深宮內的皇子們的膽量和氣魄,宮內諸多皇子,也隻有和陪練們練劍切磋的經驗。
和常年征戰沙場,刀尖上舔血的沈今安不同。
平日裡沈今安不在,他們幾個還有望爭一爭第一。
這次聖上直接拿出了幌水城做為獎勵,就差就把直接送給三皇子這幾個字放在明麵上了。
所以此次秋獵氣氛相比往年低沉許多,大多都是抱著完成任務然後回宮歇息的心思。
都沒勝算了,再費儘心思努力,也是為他人做嫁衣。
沈淨懿一眼就看到了沈今安,冷哼一聲,驅馬先行。
沈今安慢慢悠悠地跟上去:“這山裡猛禽多,六弟還是彆打頭陣,萬一碰上白虎了怎麼辦。”
他十五歲那年生擒白虎,如今卻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番話,擺明了是在說自己不如他。
沈淨懿臉色陰鬱:“莫非三哥以為我會怕這區區白虎?”
“六弟自然是不怕的,可哥哥怕啊。”
他臉上確有擔憂,神情微重,“山中白虎與其他猛禽不同,你身子又不好。”
若是彆人說她身子不好她還不至於這麼大反應,偏偏說出這番話的是沈今安。
她杏目圓睜:“那我今日就獵一頭白虎給三哥瞧瞧!”
話都放出去了,哪怕心裡毫無底氣,但今日這白虎就算是獵不得,她也必須得去獵一頭。
一共來了八位皇子,其餘的則是一些重臣家中的世子。
隨著聖上手中弓箭射出,這場秋獵便算是開始了。
山中地勢陡峭,猛禽出沒,為保安全,各位皇子身後都跟著侍衛。
沈淨懿隻獵了些兔子和野雞之類的,掂在手裡還不夠重量。想到母妃說的話,讓她將幌水城給贏回來。
這些遠遠不夠。
她安插在沈淨懿的探子找了空閒過來給她通風報信:“三皇子獵得一頭野豬三頭鹿,現在人已經往深林裡去了,說是有人在那邊發現了白虎。”
沈淨懿原先往沈今安身邊安插探子的時候,擔心被發覺,所以隻讓她負責三皇子府邸最不起眼的灑掃工作。
雖然她不願承認,但三皇子的城府心機確實遠超她之上。
可這幾年來,他非但沒有絲毫察覺,反而還一路提撥她。
從灑掃宮女晉升為貼身宮婢,包括這次,也一並將她帶上。
多次提供真實有用的情報,沈淨懿早就視她為心腹了。
“六皇子,照奴婢看來,這次是個好機會。”
沈淨懿坐於馬背,垂眸看她:“好機會?”
她斂低了聲:“待三皇子獵得白虎,到時有我在其中接應,您帶一支侍衛過去,將其打暈,便神不知鬼不覺。”
沈淨懿並不讚同她這個計謀:“此等行為,和強盜又有何區彆。”
那宮婢急言:“凡上位者,均有計謀。心善者敗,還望您三思。”
馬打了個響鼻,朝前尥蹶子。
沈淨懿撫摸它的馬背安撫,聽見宮婢的話,她又想起了母妃先前和她說的。
——當初你父皇上位,清除異己又何止千人。
而這次,隻需死一個沈今安。
她眼神一暗,下定了決心。
宮婢不能在這裡多待,擔心會顯出端倪引人懷疑。於是用石黛給她畫了一張三皇子的簡易路線圖。
離開前,那宮婢最後提醒一句:“快到地方前,還望六皇子甩開這些侍衛。畢竟人心隔肚皮,今日的事,還是彆讓第三個人知道。”
沈淨懿明白。
她按照那路線圖一路前進,越走天色越暗,叢林也越密。
侍衛進言:“六皇子,天色已暗,要不我們還是先原路返回。”
沈淨懿借口她去前方看一眼,讓他們且在這裡等著。
那侍衛臉色為難:“可......”
她眉頭一皺:“本皇子的話在你們跟前是不起作用了是嗎?”
那群人急忙跪下請罪:“奴才該死。”
沈淨懿不與他們多說,讓他們在這兒守著就成,她馬上就出來。
然後一拉韁繩,驅馬進去。
她算不準沈今安現在到底在哪,那宮婢給她的圖也隻是一刻鐘之前他所處的地方。
在她趕來的這一刻鐘內,他不可能守在原地等著的。
正當她思考該往哪邊去的時候,遠處密林後升起然縷縷輕煙。
沈淨懿心思微動,翻身下馬,將馬繩栓在一旁的樹上,然後握緊劍柄,靠近冒輕煙的地方。
每走一步,劍往外拔出一寸。
直到走近密林時,她看見了坐在火堆旁的人影。
不待她有所動作,一條周身泛青的小蛇從盤旋的樹上飛向她,一口咬在她脖頸處。
她皺眉將它捏住,一刀斬斷。
這般動靜早就驚擾到了火堆旁的男人,他撥開灌木出來,看見沈淨懿一手拿劍一手扶握脖頸。
視線又在地上被一分為二的蛇身上看了眼:“這蛇頭為三角,是毒蛇,還是先將蛇毒逼出來為好,不然進入經脈就無力回天了。”
沈淨懿當然知道這蛇是毒蛇,她從小就被淑妃往蛇窟裡扔。她身上種的蛇毒不論百也有好幾十種。
不過家養的到底和野外的沒法比。
這才剛咬了一會,她就覺得全身沒力。
所以哪怕沈今安扶著她過去,讓她靠坐在樹旁,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她也沒有力氣推開他。
“聽一彆怕,哥哥幫你把蛇毒吸出來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