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哥可以讓我瞧瞧嗎,我就瞧一眼。”
他盯著她的眼睛,摸摸她的臉,話裡有話,輕聲問她:“聽一是真的隻想看一眼嗎?”
“嗯!”她非但沒有推開他的手,反而主動在將臉湊過去,沿著他的掌心輕蹭。
如小貓撒嬌一般,掌心柔膩觸感,讓他心猿意馬。沈今安低垂著睫,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隻手舍不得離開。
見他許久沒反應,沈淨懿忍不住催促:“三哥?”
他輕笑,點頭:“好。”
他的章令藏得的地方確實巧妙,就在那身黑色甲胄內。
那個狀如老虎的令牌,下方刻著一個倒月牙。
沈淨懿知道,這是三皇子的圖騰。
虎符很重,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想要的東西此時就在手上,可她沒辦法直接當著沈今安的麵帶走。
打是打不過的,隻能靠智取。
她把東西還給他,說看也看完了,也不覺得這東西有何巧妙之處,為何大家都對它如此向往。
沈今安給她沏了杯茶:“人們向往的不是虎符,而是虎符可以調動的權利。”
她抬眸:“你不向往?”
他笑的從容:“我從生下來,這些就屬於我。”
沈今安這話說的不錯,他是皇後所出,舅舅為一品大將軍。祖父更是殿閣大學士。
光是他的母族,就注定了他的身份在沈淨懿之上。
眼見她沉默不語,沈今安喂她喝了些湯藥:“我彆無它意,隻是想告訴你,我對這些虛名並不向往。聽一,我駐紮西北也並非為了那些虛無的名聲。”
“那你是為了什麼?”她彆開臉,避開了他喂到嘴邊的藥湯,心中厭他虛偽。
“我希望大離朝百姓平安無憂,希望聽一平安無憂。”
那勺藥湯涼了,他又重新舀了一勺喂到她嘴邊。
希望大離朝百姓無憂。
沈淨懿反複咂摸這幾個字。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一整晚藥湯已經在沈今安的投喂下喝完了。
他為她整理好衣領:“我讓人送你回宮,今後多注意下腰,太醫說你那裡不能再受傷了。”
-
“廢物!”
一聲怒吼從淑妃的寢宮內傳來,沈淨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以為你拿來了將軍章令就能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了!?”
半炷香前,沈淨懿將章令交給淑妃,那是她趁沈今安去廚房為她煎藥時偷拿的。
淑妃誇她事辦的不錯,有了這章令,雖然沒法直接調動鐵騎軍,但也能讓他們在遠隔幾百公裡的城池駐紮。
西北那邊剛起戰亂,再過兩日沈今安就要親自帶兵過去。
那時就是最好的機會。
都城內隻剩三千護城兵,她手頭又一些私兵,再加上中令大人的府兵,前後也有五六千人。
沈淨懿覺得其中蹊蹺,平白無故中令大人為何要幫她。
她跪在地上語速急切的哀求:“母妃,謀反萬萬不可,到時候遭殃的隻會是城內百姓啊!”
淑妃冷眼看她:“你皇祖父當初也是謀反起義,怎麼到你這兒就如此窩囊?”
她言辭激動:“皇祖父謀反時的慘烈之況聽一雖沒親眼目睹,但也是有所耳聞的。護城河水全被鮮血染紅,城內屍橫遍野。母妃,萬萬不可,求您三思!!”
淑妃惱了,一腳踩在她跪趴在地上的腰背:“廢物!我當如何做,還需你來教?”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沈淨懿此時好比一根早就被砍了一半的翠竹,本就奄奄一息,又被補上一刀。
她倒在地上,疼到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手卻拚命的撐著地,想要用儘最後一點力氣繼續去求她。
“母妃......”
可她已經疼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明彰少見的沒了那點他時刻注重的尊卑有彆,忙過去將她扶起。
“殿下。”他眉頭輕皺,那張清雋麵容上,分明帶著總也遮掩不住的擔憂。
還以為他隻有淡如水的神情,想不到居然也會擔心彆人到失了方寸。
沈淨懿臉色慘白,周身疼到冒冷汗,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明彰,你求求我母妃,你說的話她會聽。”
他喉結滾動,輕垂下眼:“明彰隻是奴才,不敢妄言。”
淑妃歎了口氣,放下懷裡的絨毛小犬過來抱她:“聽一,母妃又何嘗舍得傷你。可你總和母妃對著來,母妃難免傷心。你知道的,母妃隻有你了。”
沈淨懿看見那隻絨毛小犬躺在母妃的貴妃塌上,身上蓋著毛毯。
那是水貂毛,聽說是前些日子父皇親自獵到,讓人送來的。
他記得自己這個六兒子身子弱畏寒,所以想讓她用這貂毛去做一身大氅。
可最後做成了淑妃愛犬的狗窩。
“母妃......”她無力的垂眼,半句多餘的話也沒力氣說了。
淑妃用手給她按摩後腰:“踹疼我們聽一了吧?母妃也心疼。我知你心善,不想殘害無辜。你大可放心,中令大人會提前在城內接應,到時,我們甚至不用廢一兵一卒就能輕易破了那宮門。”
沈淨懿突然很累了,累到不想去思考太多東西。
這裡麵的諸多蹊蹺,連她都能看出來。
中令大人一直以來都痛恨他們這派勢力,甚至沒少在朝堂上當眾參她。眼下卻不惜拿自己九族的命去賭,賭一個謀逆之罪。
沈淨懿在淑妃的肩上睡著了,這一覺足足睡了三日之久,中途鎮南王府的侍衛來過。
綠蘿記著上次被攔門的仇,與他吵了一架。
對外之說她家殿下練功勤,所以才沒有出宮門。
沈淨懿喝了幾副藥之後,腰疼的症狀確有緩解。
綠蘿將她扶起:“看來那三皇子還算個君子,我還以為他會在這藥中下毒。”
沈淨懿剛要開口,積堵在胸口的鬱氣讓她咳嗽不起。
綠蘿忙去扶她,為她拍背順氣:“還疼嗎?”
沈淨懿搖搖頭,坐躺回床頭:“母妃那邊最近可有動靜?”
綠蘿為她掖被子:“整日閉門不出,不過昨日倒是宣了人過來,問殿下可好些了。”
沈淨懿不說話,她木訥的看著頭頂紗帳。
淺灰色的,混沌不清。一如她的人生一樣。
沈淨懿早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她在長期的虐待和壓迫中,習慣了對於她母妃的逆來順受。
她不敢忤逆她的話,更加不敢讓她難過。
與其說是尊重與愛,她對她母妃,隻剩下畏懼。
那種隻要想到便會手腳冰涼的畏懼。
很多時候她是羨慕沈今安的,他生來就擁有了一切,皇宮內人人都誇讚他,少年天才,天瑞真龍。
後來整個都城乃至整個大離朝都敬他畏他。
庇佑安寧的神佛,戰無不勝的大將軍。
他什麼都有。可她呢,她的人生是望不到頭的苦難。
她這一生活得極其小心,每日膽戰心驚。傷處大多是在筋骨,皮肉沒有損傷,除卻偶爾被扔進蛇窟,被咬上幾口。
但逼出蛇毒,用過藥後,外形上是看不出來的。
可她的筋骨早就壞掉了,長年累月的蛇毒,未被逼出的那部分無聲蠶食著她的身體。
沈淨懿最近常有這種感觸,在無數個鑽心疼痛折磨醒的夜晚,她便知道,自己這副飽受折磨的軀體,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她閉上眼,突然感覺累極了。
罷了,如果母妃執意。
隨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