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淨懿低頭看了一眼,接過藥碗的同時問他:“你早就知道了?”
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但沈淨懿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從小受儘的折磨讓她根本不懼一碗藥的苦。她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的喝完。
在明彰將那蜜餞拿給她的時候,她還愣了愣。
原來喝完藥,是需要吃蜜餞的。
她將蜜餞接過,放在嘴裡。
蜜餞的甜味漫開,填充至她口腔裡每一個角落。
“你現在有了我的把柄,也就和他們一樣了,都可以隨意拿捏吩咐我。”
她很平靜的說出了這番話。
她已經麻木了,內心麻木,情緒也麻木。
明彰跪下身子,用手給她揉著腳,動作輕慢有力。
然後,他低頭吻在她的腳背上。
最是卑微低賤的動作。
他是在用此舉表達自己對她的忠貞之心,甚至不惜屏棄掉他始終挺直的那身傲骨。
“奴對殿下,真心可鑒。”
她的腳太涼了些,仿佛手中揣了一塊冰,明彰小心翼翼的將它攏進自己的袖中,用自己的身子給她暖腳:“殿下不必太過擔憂,重華宮外的侍衛已經撤走了。三日前的謀反案也被揭過。聖上收走三皇子的兵符,賞了五十個板子,收回了爵位封號,將人罰在府邸禁足。”
收走兵符又收回爵位封號,等同於直接卸掉了沈今安的半邊臂膀,他的勢力大幅消減,最終得益者隻會是其他幾位皇子。
沈淨懿沒空高興,心中滿是疑慮:“聖上為何要罰他?”
阻了她謀反,明明是大功一件。
明彰沉默稍許:“三皇子認了罪,是他殺了中令大人。這次謀反也是他一手策劃,為的就是嫁禍六皇子。”
沈淨懿愣在那:“嫁禍給我?”
爐中炭火熄了,明彰過去重新換了炭餅。
又拿了個湯婆子過來放在她手裡:“三皇子也病了一場,慎刑司仗刑的板子是帶鋼刺的,聽說他挨那五十板子一聲沒吭。最後血肉模糊被抬出去的。”
若是平時,慎刑司那邊奴才行刑時還會注意著力道,到底是皇子,而且還是最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三皇子。
可謀反是大罪,更何況他還殺了中令大人。
若他不是三皇子,恐怕今日就不止是這一頓板子的事了。
沈淨懿長久沒有說話,她也不知在想什麼,那一雙眼始終沒有焦距。
原本以為沈今安將她關在重華宮內,是為了去父皇跟前邀功。
可為何。
他要替自己認罪,還完完整整的將自己給摘了出去。
她又問明彰:“母妃那邊可有動靜?”
“聖上急火攻心,淑妃近幾日都在那邊伺候。”
聞言,沈淨懿莫名鬆了口氣。
躺了這幾日,她的精神狀況恢複的差不多了,穿上鞋襪後起床。
明彰問她:“殿下這是要去何處?”
她沉吟片刻:“鎮南王府。”
沈今安的爵位封號雖被收回,但府邸還在。
他如今被禁足,也是禁足在府邸內。
車輦一路西行,搖搖晃晃一炷香後來到目的地。明彰掀開轎簾伸出一隻手供她搭扶。
沈淨懿搭上他的手臂,在他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她看著黑底金字的牌匾,鎮南王府這四個字格外磅礴。
這是當年父皇親自為他題的字。
裴副將正好從裡麵出來,估計是剛議事完,看見沈淨懿了,臉色極為難看。
他身高體壯,哪怕今日沒穿甲胄,一身黑色常服,可那身硬梆梆的腱子肉還是讓他看上去氣勢駭人。
左手搭上腰上那把玄刀的刀柄,看著沈淨懿的眼神帶著掩飾不住的殺氣。
“六皇子今日怎麼屈尊降貴,大駕光臨了?”
就連說話的語氣,也陰沉低冷到了極點。
明彰擋在沈淨懿的身前,唯恐他對她動了手。
裴副將冷哼一聲,他倒不至於蠢到這個份上,在鎮南王府門口對一個皇子動手。
沈淨懿對他有畏懼,但氣勢上自然不肯落下風:“聽聞兄長病了,我過來看看。”
他牙都快咬碎了,眼神陰翳:“六皇子是遺憾我們將軍沒死,想再去補上一刀?”
沈淨懿說:“我隻是想來看看兄長,裴副將何出此言?”
何處此言?
若不是她,他們將軍也不會平白遭這個罪。
那條命都差點沒了,後背都被打爛了,裡衣黏在肉裡,光是清理乾淨都好似直接剝開一層皮。
他一聲沒吭,手卻將身下的床單生生給攥爛。
哪怕是刀口舔血的裴副將看到這副場景都有些膽寒。
碎布帶著一塊肉從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中扯出。
他疼到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汗摻進傷口裡的痛在當下被忽略不計。
仰長了頸項,青筋隆至似要掙破那層薄弱白皙的皮膚。
在不知自己性命能不能保住的情況下,沈今安用虛弱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了遺言:“我若走了,六皇子那邊你替我看著,鐵騎軍可聽她調遣,但也不要一味聽她安排。她年幼,時常分不清對錯,易被奸人所騙。切記,一切以六皇子的安危為緊要。若有奸人想害她,不論是誰,統統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