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次。
沈淨懿看著他那隻擦洗到腫大了一圈的左手。
他分明很介意,介意那種惡心的觸感,介意那股惡心的味道。
“是因為我嗎?”
為了她不被母妃責罰。
明彰正笑著:“殿下,是......”
然後他的話就頓住了。
因為他看見了沈淨懿臉上的淚水。
從她漂亮的杏仁眼裡流出來的,晶瑩剔透的淚水。
為人母之後,都會變得多愁善感嗎。
這還是,她第一次為自己落淚。
“殿下,明彰何德何能。”
他想上前為她拭去淚水,可那道象征尊卑的線卻時刻扯著他,讓他不能再往前半寸。
於是隻能看著她眼淚打濕臉龐,最後抬起手臂,胡亂用袖子抹去。
“明彰,再有下次你不必這麼做的。你要是不喜歡,我不會讓任何人勉強你。”
他遞出帕子:“有殿下這番話,明彰就算是為殿下而死,也不會有半分怨言的。”
沈淨懿最厭煩有人在她麵前提起死這個字,她喜怒不定,情緒說變就變,扔了他遞來的帕子,歇斯底裡地衝他吼道:“我不許你死!”
明彰順從著點頭,笑容輕柔:“明彰不會死,明彰會永遠陪著殿下的。”
那天,沈淨懿坐在椅子上讓他為自己畫完了一幅畫。
他的畫工確實了得,甚至比宮內那些畫師畫的還要好看。
在他的畫筆下,沈淨懿沒了被病痛折磨的憔悴,更加沒有長期精神緊繃的怪戾。
畫像中的人,明媚好看,哪怕身上穿著男裝,可仍舊能看出眉眼處的單純。
像她,卻又不是她。
沈淨懿問他:“你是擔心被我責罰,所以才故意將我畫好看?”
明彰如實答話:“殿下在明彰眼中,與這畫像一樣。”
她是明媚的,也是單純的。
那株脆弱的海棠,他想護住她。
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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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淨懿見到五皇子那天,她才剛睡醒。
從晌午睡到天色擦黑,她近來犯困的頻率更高了,偶爾吃飯都能坐著睡著。
她對他一直沒什麼好感,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哪怕這位幼弟每次見到自己都一副厭惡眼神,五皇子也絲毫不介意,反而笑著提醒她,茶涼了,該重新續了。
她懶得同他多餘廢話:“你來我這兒做什麼?”
五皇子才剛落座,聽了她的話,難過捂胸口:“聽聞六弟身子欠安,所以這幾日都沒去早朝,我特地過來看看,怎麼就是這個態度?”
他笑著問她:“怎麼,三哥沒過來?平日裡他待你可比待我都要好,這會居然對你不聞不問,鬨彆扭了?”
沈淨懿聽到他提及沈今安,心臟瞬間懸停。
那種心虛感讓她移開視線,端起早就涼透的茶飲儘。
沈今安倒是每日都想來,但沈淨懿不許他來。
她唯恐被人察去端倪。
到時若是被發現她懷了身孕,就全完了。
可為什麼五哥今天會過來?
她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看向他的眼神也滿是警惕與戒備。
“明彰,明彰!”
她喊了好幾聲,外麵都沒有絲毫動靜。
在她疑惑時,五皇子打開折扇慢慢搖了搖,笑著提醒她:“你的明彰今天大概是不能來為你續茶了。”
她眉頭皺起:“你把他怎麼了?”
五皇子攤手,無辜聳肩:“你可彆冤枉我,我什麼都沒做。”
他又將折扇合上,在掌心輕慢敲打著,笑容玩味:“再說了,我就算動你重華宮內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動明彰。他若是沒了,我處心積慮做的一切,就全毀了。”
沈淨懿看著他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哪怕再遲鈍,當下也該意識到。
她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怎樣的情緒,簡短的幾個字,卻像是一把把利刃,將她的喉嚨給紮穿:“明彰......是你安插在我母妃身邊的?”
“欸。”他無辜反駁,“六弟,你又冤枉哥哥了。明彰是我的人沒錯,可他不是我安插的,是你那個欲求不滿的母妃自個兒把人要去的。”
近幾日一直在下雪,沈淨懿的腿總是疼,有時疼得厲害了,連覺都睡不著。
明彰就會蹲坐在床邊,為她揉一夜的腿,這樣她能睡得踏實一些。
外麵急雨驟下,寒風嘶鳴,好似天都被撕破一道口子。
沈淨懿隻覺得累極了,身子也重極了,她沒辦法挺直脊梁坐正身子。
那塊看不見的巨石壓得她喘不上氣。
難怪母妃與五皇子廝混在一起的事,明彰會知曉的那樣清楚。
所以,明彰是五皇子的人。
從一開始,他就在騙她。
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他讓她彆怕,有他在。不論何時,他都會在。
所以,這一切都是謊言。
他是五皇子的人。
她瞳孔都散開了,呼吸逐漸變得急促起來,拿著茶杯的手也在不斷加大力道,仿佛要生生將它捏碎一般。
五皇子看到她這副模樣,歎了口氣,勸她彆太動怒,明彰雖說是他的人,但好歹也是個懂事的奴才。
“看你不管去哪都把他帶在身邊,就說明他深得你心。說起來六弟還得感謝我。”
沈淨懿看著他臉上譏諷的笑,呼吸越發急促,她捂著胸口大口喘息,如岸邊擱淺的魚一般。
缺氧到幾乎窒息,眼前開始發黑。
她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聽見他帶著冷嘲的笑。
笑她如同跳梁小醜。
五皇子笑著起身:“既然六弟身子有恙,哥哥就不打擾了。”
沈淨懿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隻是聽到兩道開門聲先後響起。
她倒在地上,全身都在抽搐。
耳邊的聲音將她思緒拉回來。
難得一見的慌亂,甚至還聽出了陣陣哭腔。
他抱著她,替她掐人中,為她按摩太陽穴:“不會有事的,彆怕,彆怕。”
沈淨懿想將他推開,可早就沒了力氣。
她軟綿綿的,隻剩下聽覺尚有作用。
那不斷響起的安慰聲,是在安慰她彆怕,還是在安慰他自己呢。
那漫長又難熬的幾十秒過去,沈淨懿終於恢複了清醒。
她像個殘破不堪的布娃娃,躺在明彰的懷裡,瞳孔還是潰散的,雙眼紅腫,慘白的臉上全是淚痕。
她沒有推開他,隻是嘶啞著聲音問他:“你是五皇子的人,對嗎?”
能夠感受到,身後的人身子微微僵了僵,但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像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她遲早會知道。
甚至於,連狡辯都沒有:“嗯。”
沈淨懿閉了閉眼,虛弱到隻剩氣音:“謀反的事情,也是你慫恿母妃?”
“嗯。”
沈淨懿突然笑了。
她就說嘛,母妃怎麼會突然想到謀反,平白無故的,為何會突然要她去謀反。
起兵前的那個夜晚,她還在心裡慶幸,還好自己身邊有明彰。
還好有明彰陪著她。
“明彰,我以為我隻有你了。”
“為什麼連你也......”她顫抖著抬起一條胳膊,遮住臉,眼淚早就哭乾了,最後竟生生流出了血淚。
“為什麼連你也要騙我。”
“為什麼要騙我呢,你乾脆,直接殺了我。”